陈恪从院墙翻出去的时候,章武三年腊日这晚的乱象已经持续了半夜,火光中到处都是奔走的士兵与百姓,初始的骚乱还只局限在李严府门前的那几波乱兵,很快江州城的各处祭台四周都出现了扰乱分子,草搭祭台由于简易而易燃,很快成为这场黑暗中最标志的混乱,浓烟滚滚,与人的惨叫声混在一起没入深邃的长空,这时冬风呼啸,彷佛是这座江畔重城的呜咽。
到了这等程度,即便巴郡太守军令不通,蜀汉的组织系统也开始缓缓运作起来,刘备本来在华佗老头的瞪眼中迫不得已熄灯睡觉,这时被漫天的大火给惊醒,立刻召虎威将军御前议事,赵云本就宿卫宫中,接到旨意后立刻马不停蹄的下山主持局势,方到此刻,李严为了彰显自己才能而留中不报的各种恶劣问题开始发挥影响,由于今日腊祭,江州城今夜并未设置宵禁,只是增加了巡逻兵力,又因为城外的流民问题,郡兵中的将领又不得不分兵城外探查情况和维持秩序,这就造成了在这一夜里,江州城内的兵力急剧空缺,以致于多处草台被贼人燃烧挑衅竟无人能管。
赵云带领亲兵来到内城时,混乱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他一咬牙,一面派人去寻江州令和巴郡太守的踪迹,一面让人持圣旨火速出城调兵,自己则做一件事,找人,用人,杀人。
踢开一些官员住宅的大门,‘请’他们的家丁一起灭火维持秩序。
路上遇到的人勿论百姓士兵,一律扣押征用,暂时用不上的全部拘留,在动乱结束之前严禁擅离。
如果有人胆敢挑事反抗,那便视作叛党,格杀勿论。
赵云是刘备亲信,平素行事雷厉风行,果敢用命,在这样进行了几波有效的镇压之后,江州城在短时间内就形成了以他为核心的行动系统,并以家丁组成的队伍为主力,迅速向整座城池辐射过去。
而这个时候,他派出去寻找江州令和巴郡太守的队伍恰巧回来了,这一回来就给他带来些不好的消息。
“江州令李渠死在县治所,属下去的时候,李县令右眼中箭,摊在堂上,余下守卫之兵皆死,其余尚在探查,不得知。”
“李太守那边似乎是混乱的中心,有大片的乱兵,属下几次冲突都不得过,似乎在围杀什么人,将军,那边恐怕要你亲自去一趟了。”
赵云把消息仔细核对一番,便大概知道结症所在,大手一挥,手下的白马义从如夜中莹流,自地势颇高的内城上一泻而下,很快就掠到李府所在的江汉官道,这个时候的江汉官道上已经裹挟了上千的乱兵,大多是从外城源源不断赶过来助战的江州郡兵,他们不明情况的跑到这里见到最乱的景象,自然会撸起袖子帮自己人一起痛揍吴贼,至于李府门前的战斗,此时只丢下数十具尸体和一片狼藉,恐怕那帮贼子死士已经打进府中去了,李严本就受伤,如今更是生死不明,有些稍微带脑子的军官想跑过来问情况也是投石无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一起跳进这场燃烧的火盆中,徒增一点柴薪罢了。
兵乱和哗变往往就是在指挥瘫痪后的无厘头情况下发生的,这不足为奇,值得奇怪的是这场动乱发生的时机和地点都显得太过刻意了,赵云驻足在火光之外的地方观察良久,对着一旁的副将说道:“乱兵中有很多不明情况的无辜士卒,但形势发展至此,不强行弹压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如果是你领军,你当如何?”
“呃。。。”那名副将显然已多次被赵云考校多次,此刻虽然紧张却不慌乱,显然心中已有腹稿,谨慎回道,“将军,属下以为,当以重兵包围,以兵势压之,使无辜者知势不可为,使受蛊者明辨是非,只要他们知道这场兵乱并不是上面想要的,被裹挟和迷惑的人自然会主动停下来。”
“嗯。。。是这个道理,不过你既要以重兵压之,不仅需要巨大的权力,同时还得争取调兵的时间,这个时间段可能承担的变乱,你考虑过吗。”
赵云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下方,“比如这场动乱会在这段时间爆发到更加不可控的局面,更多的无辜者被卷入进来。”
“比如城外的流民。。。会趁这个时候叛乱。”
副将嘴巴张了张,有些错愕,也有些沮丧,“将军,末将无能,恐难当大任。。。”
“呵。”赵云见他一副失落的模样,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慕之,你一生追随我的影子,总是想模仿我,这固然是好事,但是匠气太重,未免会南辕北辙,以前我就和你讲过这个道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有所求则取险,有所舍则取稳,总结起来不过是随机应变这四个字而已。”
“切记切记。”
赵云这般说完,拉起缰绳,战马一跃,就单枪匹马朝人海中冲了过去,徒留那名副将在原地咀嚼着‘随机应变’这四个浅显易懂的大字,到临了还是面色变幻,咬牙一挥手,他身边的白马义从就一如往常般散了出去,隐隐将这个街道都牢牢封锁起来。
他其实很想说,这根本不是随机应变的问题,而是将军你太变态啊。
被人说成变态的赵云这时已经化成黑夜中的一道银芒,嗦嗦嗦划过静谧的街道,突入混乱的火光中,在陈恪等人眼中坚不可摧的郡兵战阵到赵云手上就像是一层薄薄的刀削面,只是轻轻一碰就撕开人马大的裂口,在乱兵们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挡里,他已经掠走了十数人的性命,犹如一支鬼影般在人群里反复游荡,而这其中,只有处在漩涡最中心的陆逊和试图阻止这场动乱的关兴捕捉到过赵云如鬼魅般的身影。
这场在街道拐角呈三角状的战场持续发酵着,他犹如桀骜的火焰般在黑夜里倔强燃烧,几乎没人会想到那个即将踏灭火焰的男人已经悄然而至并在不久之后就犹如风暴骤雨般迅速扑灭了这场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