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貂寺去而复返,前后才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他凭空出现在醉仙楼门前,瞥了一眼武将韩庆之,还有他身后那浩浩荡荡的南大营铁卫,懒得说一个字,翘着兰花指抬脚上楼。
到了井中月包厢门前,酒楼掌柜的,一位熟透的妇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她领着店小二、大厨、打杂的,大概二十几人,里三层外三层跪倒一片。
皇子陈安行,脱下秋常为他置备的那身儿游侠衣服,命令酒楼妇人为他找了一套绸缎常服。
穿上之后,立刻从一位穷酸游侠,变成一位贵公子,皇子陈安之,着实是一位皮囊绝佳的美男子。
陈安行生母,是那朝堂之上,众臣谈之色变的华贵妃。
她从15岁进宫,一度艳压群芳,令三千后宫一夜之间都变冷宫。
至今二十载,陈安行都已是及冠之年,那位华贵妃,依旧死死攥紧皇帝心思,可见她着实是一位媚骨天成的女人。
所以朝中无论忠臣奸臣,都畏惧华贵妃,以至于陈安行这位皇子,有些过于恃宠而骄。
从小到大,在他眼里,只要父皇不发脾气,那么全天下的事情,都不叫事情。
话句话说意,父皇之外,都是狗屁。
陈安行此时回过味儿来,本王得天独厚的运势,便是几位文韬武略才华横溢的皇兄都远远不及,在这屁大的东灵镇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他愈发瞧着那位秋貂寺不顺眼,狼子野心,给本皇子弄一件乞丐一般的衣服,还哄骗我说穿上很安全!
本王都脱了半天,怎么不见一丝儿危险?
分明是成心让本皇子难堪!要不是秋常出的馊主意,一个小小的酒楼,也敢如此怠慢他?
说起来,醉仙楼店小二虽然有眼无珠,那女掌柜还是不错的。
她跪在地上,陈安之居高临下望下去,居然只能看见一抹雪白。
估计从下往上看,还是只能看见两座挺翘的大山,脸都看不着。
除此之外,那女掌柜居然腰肢细软,盈盈一握,脸蛋也生的如此美艳,陈安行不禁感叹,穷乡僻壤,却有如此极品,这就叫鸡窝里藏着金凤凰?
陈安行瞥了眼秋常,问道:“秋貂寺去而复返,莫非是本王出马,差事也办的如此轻松如意?”
秋常不愧是历经三朝的一位老太监,处事不惊,他弯腰作揖:“回公子,恰恰相反,老奴独自上山,无公子同行,连那道山门都进不去。我估摸着,应该是咱们车马太快,宫里边的消息,还没送上陷空山。”
“叫我殿下,已经不是秘密了。”
“连门都进不去?”
陈安行放下酒杯,勉强将目光从那女掌柜的纤细腰肢上收回来,毕竟是老皇帝交给自己的差使,虽说办好那点奖赏,他根本瞧不上,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一张龙椅?
但办砸了,像是恶狗等食的皇兄们,一定求之不得,还会借此发难,踩他一脚。
陈安之皱眉:“叫门之前,难道没有报上本王名号?”
秋常面无表情:“报过了,门房说,不认识。”
陈安行脸上阴沉如水,母妃的授业恩师,那位圣贤大人,据说是一位修为通天的山上人,他根本不敢用强,何况用强也没用。
他只能自嘲:“东灵镇到底是天高皇帝远的偏僻角落,没听说本皇子威名,也是情有可原。”
他继续喝酒:“无妨,母妃说了,那位圣贤大人,曾经是母妃的授业恩师,也算是我的外公一辈儿,待我吃饱喝足,亲自上山去请他,一定能成。”
此事暂且搁置。
陈安行端起酒杯走到跪倒的一众酒楼人员之中,他走到女掌柜面前,挑起她下巴,笑问道:“小娘子,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醉仙楼掌柜的,名叫九娘,是一位寡妇。
九娘年轻时候跟着父母长辈逃难到东灵镇,缺衣少食、父母接连饿死。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冰天雪地之中,一位不过15岁的少女,磨破了肩膀,用自己编织的草绳,拖着双亲艰难前行,大概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她只能卖身葬了父母,委身给一位中年员外郎。
那员外郎,早些年考了个浅薄功名,在县里做过一段时间师爷,也算薄有家产,却算不得了不起的大户之家,只是家底比一般百姓雄厚一些,仅此而已。
员外郎,本有原配,取了九娘之后,家里吃穿用度每况愈下,所以去学行脚商做生意。
他将从药农那里收购而来的珍惜药草,贩卖到各州郡药铺,红红火火的生意做了两年,却突然有一天一去不返。
有人说,他是挣了大钱,在州郡的青楼里有了相好的,乐不思蜀;还有人说,他肯定是行商的路上遭了贼,被人图财害命。
总之一个大活人,自此音讯全无。
好好的一个中产之家,突然失去顶梁柱,人心惶惶可想而知。
有人从中看见挣钱的机会,去哄骗那一家可怜人,说是有寻人的本事,能将杳无音讯的员外郎寻回来,只是花费自然不低。
家里分裂成两派,大娘子主张花钱寻人,要赶紧把当家的找回来,即使花光家里也再所不惜;
但九娘咬咬牙,坚决反对:人已经消失两年了,生死都难说。权当他是死在外面,所以那些家产,必须要紧着还活着的人。
说是两派,其实九娘不过是孤身一人而已。
大娘子便纠集其他人骂她,用最恶毒的话,骂她是灾星、是狐媚子、是不要脸的女人,都是她在员外耳边吹风,哄骗他出去行商,说不得就是她联合贼人,谋财害命;
在大娘子的挑动下,全家老小十余口,一致决定将九娘驱逐出去。
就连员外郎那位十高龄、卧病在床的老母亲,都颤颤巍巍站起来,指着九娘的鼻子,骂她还不滚,难道等着分家产?
九娘一夜之间,再度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但她念旧,在一街之隔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屋子,始终不曾真正离开。
旬月之后,大娘子果真被人骗光了家产,一家老少面临灭顶之灾、
街坊邻居,听说他们被骗了,都跑到九娘那里去说风凉话,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他们那一家子,活该,死不足惜!
九娘却板着脸,与去她跟前说风凉话的人绝交。
员外生前,行商的第一笔钱,曾经都给了她,被她埋在古树下。
那一天月黑风高,九娘拎着一把小锄头,将那笔钱都挖出来,直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