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真的似此时眼中这样,如此凄惨?而不是刻意的伪装?
人心的险恶,超脱生死,用怀疑的眼光审视一切,多看,多想,总是没有坏处,只是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牵连,那一侧,姜云便有了决定。
与他初次相识,有很大的出入,这个儒雅,絮叨,有些热心的汉子,却没想到也是一个被情欲支配的人,只是不知道,他面庞下隐藏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干还是不干?”
没有理会杜林的话,姜云上前一步逼问到。
杜林微微皱眉,心中将一切盘算了一通:“不急,不说生祭的日子,便是你的符箓,也还需要几天,这两天谁也不清楚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不过先做出一些准备,还是可以的。”
姜云既然已经说出了气不平,血不畅,神魂不稳的话,明显已经有了决断,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前途,此前他从未想过姜云是这样一个热血而冲动的人,记忆中,仙人的模样都应该是老谋深算一类,却不想还有如此热血。压制封印的符箓掌控在姜云手中,这是一种请求,但他更愿意理解成一种胁迫,心中有些不喜,可此时却没有太多退路,并没有直接应下姜云是因这几天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始终在心间旋绕,虽从未触碰,却近在眼前,隐隐中,似有一道薄膜隔阂,只需灵光一闪,便可以明悟其中关键。
可惜,这些天,那种感觉迟迟未来,答应了几天,是给自己一些时间,若是一旦明悟封印的关键,不需姜云便可以破空封印,他会立即远走,至于这里的这些人,姜云,那些孩子……大家只是萍水相逢,有余力时还可帮助一把,自身难保下,各自纷飞吧。
同样的,也如他讲述一般,有些事儿,需要做足的准备,冲忙之间暴起,只凭借一腔热血做事儿,长久不了。
没有拒绝,便是同意,姜云点了点头,看向东北角,目光似能穿透人群,看到那两个孩子的模样,目露笑意。
两人又商议片刻后,姜云离去,杜林坐在原地打坐修行,姜云返回远处,手指在虚空中不断挥舞,模样像极了之前杜林画符时的样子,不同的是空中并没有任何变故,异像的产生。杜林默默感受,隐隐觉得,在姜云画动间,身边,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缓慢的升起,那力量隔绝了天地,融入肉身,三魂七魄上,那些封印丝线,在那种力量的涌入下,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变细,变小,虽未完全消失,可那封印,的确变得松动起来。
东北角,两个孩子的目光经常会透过人群,好奇的打量杜林,姜云两人,老者不在阻挡,人群看向姜云时,也会露出和善的目光,两个女人不时会站在人群外侧,与那些男人组成一道围墙,与之前赤着不同的是,她们的身上披着白色的布片。
傍晚时,又有壮汉前来,两个女人快速退入了角落,人群合拢,恢复之前的模样。
将馒头和水扔给杜林姜云后,那汉子在人群外逛了一圈,似在检验牲口一般,眼睛在人群扫视中,不时露出惋惜的色彩,口中嘀咕这:“胖了,有些可惜,太瘦,没有肉,这个太小,恐怕不能满足族老等人需求。”
许久之后,他才捂着鼻子,在一人的身上一点:“你,和我走吧。”
那人身子一颤,缓缓的低下了头,木讷的跟在壮汉身后向外走去。
“慢着。”
经过杜林时,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纵使心中有了决断,对这些萍水相逢的人不打算理会,可见此,心中还是不忍。
“怎么?想起刺?”
壮汉眉头一皱:“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别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想死,说一声,爷爷成全你。”
“都要走了,总要吃上一顿好饭。”对于壮汉的嚣张咒骂,杜林毫不理会,他走上前,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男人的身上,他似想要拒绝,可杜林用力下,终究没有挣脱。
“穿着吧。”
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馒头递了过去:“这个……也吃了吧,吃顿饱的。”
男人手刚一伸出,却猛然收回,想要回头,却终究没敢再看一眼,抬头看向杜林,借着月光,杜林能清晰的看清他眼中的哀求。
“吃吧,放心,今天开始,再没有以后,那些伤神费脑的事儿,不需要再做考虑了。”
杜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将那馒头塞在男人手中,拿起几根青草,干嚼起来。
“嘎吱,嘎吱。”
味道清苦,透着一丝酸意,他笑着对那男人说:“这些年,吃惯了山珍海味,生吃这种青草,还是第一遭,味道不错。”
“谢谢。”
许是多想了,可那男人更愿意相信杜林话中有话,他接过了馒头,掰下了一小块,放在口中迟迟不肯下咽:“很香。”
“我今年应该二十七了,这是我第二次吃到馒头,谢谢你,不过这些东西,还是留下吧,我怕太多的留恋,让我自己再不敢面对那些事儿。”
说着话,他像杜林笑了一下,将衣服,馒头轻轻放下,自顾自的走出圈舍。
不回头,不转身,这间茅屋,记载了二十七年的生活,也书写了二十七年的苦楚血泪,有太多亲人自这里走出之后再没回来,也有许多的人在当年还未被圈养起来是默默的逃离,有人活着,有人死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只希望这样的事儿,再不发生在他人的身上,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出这里的最后一人。
脚步坚定,直到走出了圈舍,壮汉骂骂咧咧的锁上了门后,呼吸这几年间从未嗅过的空气,他眼中有些红润,突然间想要回头看看,看一看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
“哎。”
杜林叹息一声,隐隐间,似能够感受到圈舍外那男子的情绪,目光,他起身,将衣袍,馒头从地上捡起,走到人群外,将长袍披在那老者的身上。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反抗。”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打量这老者,身子瘦弱,站在原地都在不断颤悠着,须发花白,只是被污垢遮掩,看不清原本的模样,面庞上,带着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虑和焦虑,如一具干尸,不知被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始终不肯倒下。
老者似要拒绝,被杜林强制性的压制,系上了衣扣,小半馒头被他传入了人群,他轻轻舔了舔手掌,露出缺了一半的牙齿:“谢谢,谢谢。”
声音……有些哽咽。
杜林没有说话,转身回到原地。
就在刚刚,在那男人和老者身上,他再次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那人生中,有希望,有不甘,有愤怒,有不屈。
也许正是这样的一种力量支撑,才让祖辈们能够一次次从战火中走出,中原大地在外族马蹄下支离破碎,却始终屹立于世界之林,几次亡族灭种的危机下,靠着不甘,靠着希望,靠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几经繁衍后,必然再次主宰世间。
心中有些感悟,以最直观的方式似见到了书中那一篇篇记述,真正的历史,在他身边上演,一幕幕惨剧,一场场人生。
“我修行所修,修的是什么?是长生?超脱了世俗之外?是不朽?神魂永恒,气血不朽?不,都不是,是希望!”
“在危机中,不曾退缩,在绝境中,永存希望,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管他泰山压顶,山海崩碎,只要心存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