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韶华几度里,春雷殷时又清明。细雨如酥花似霰,我自横刀陌上行。
楚天霸提着壶老酒,一肩担着把朴刀,施施然走在这旖旎春雨之中。出城的路上不见行人,他袒着胸膛,两只袖子卷得老高,鼓胀的胸肌与结实的臂膀上满布横七竖的伤痕,身后一匹杂毛驽马,垂头丧气,亦步亦趋。楚天霸将马缰绳随意地塞在裤腰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几步路喝一口酒,方方正正的脸上满是悠然之色。春寒料峭,靖海城有句土话叫“春捂秋冻”,像楚天霸这样敞开了在外面淋雨的,基本上不是“赣大”就是疯子。
“唔,又是清明了呢。这次去方技坊定制押镖用的大车,要是剩下的钱多,就分给镖局的弟兄和已故镖师的家眷吧?”楚天霸将酒壶往朴刀柄上一挂,摸了摸怀里油纸包着的银票,如是想道。
之前他家的小镖局运了批红货,挣了不少银子,老爹急着扩大镖局规模。上次去方技坊买的大车,不仅结实耐用,装得多,拉起来还省力,装满货物,别说牛马,单人都能拖动。这不,老爹就让楚天霸出城采买了。楚天霸也奇怪,方技坊这种江湖人心中的圣地,奇人奇技汇集之所,竟窝在靖海城东南六十余里的小渔村里,不过想到他们第一任坊主的轶事时倒也没那么奇怪了。相传方技坊第一任坊主东方明来自海外,四处游历。一日他来到此地,踩着片竹叶从江入海,后又乘浪而归,马上去找了临江靠海的那块土地的所有人,把那块地买了下来,兴建了方技坊。方技坊历经三代经营,除了本身培育新人,吸纳奇人异士良多,扩建不止,土地倒也一直够用。原来那临江靠海的地方,地处大江北岸,江水裹着泥沙,尽皆堆积在此,年年向外生长,竟是一块会自然生长的土地。当地人嫌这土地盐碱太重,又时常水患,卖了就卖了,并不心疼。方技坊立坊在此甲子有余,竟解决了水患难题,也是一桩好事。
“东方明,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不成?”楚天霸脑子里胡想个不停,脚下倒是慢慢悠悠,一点也不着急,要是被老爹那个急脾气看见,准少不了一顿臭骂。
楚天霸马也不骑,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路上挨着,酒很快见了底,雨绵绵的却是不停。他突然想起幼时在街角听一个叫朱龙的说书人讲的那个神魔故事。说有个叫王皮鞋还是什么河什么洛的人,抑或可能是个妖,记不清了。他很厉害,是古代什么大将转世,耍剑又没马,而且整个故事里没出现过一匹马。他也很奇怪,妖力深厚到可以撕碎虚空,但怎么也不会飞,也不会轻功也不会游泳,过河必须走桥。那个故事朱龙讲了好几天,围观者众,大家喝彩欢呼甚至流泪,争相传诵。很快朱龙身价暴涨,说书摊从街角搬去了茶楼,还著书立传,编了更多关于耍剑的故事。不过楚天霸没那个闲钱去茶楼听书,也就不知道后来这王皮鞋到底有马骑了没有。楚天霸当时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开始还觉得新奇,后来是真的无趣,不知道那些喝彩叫好甚至热泪盈眶的群众到底什么想法。在他看来,朱龙跟那隐居西山的郭胖子一路货色,求名求利,只是走的路不同罢了。
楚天霸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想着,雨丝愈发密集起来,天也渐暗。好在方技坊在望,建筑黑魆魆地连成一片。
“听说方技坊能容人留宿,还不要钱,不知道是不是真?反正今晚是回不去咯!”楚天霸拍了拍马头。马跟着淋了半天雨,鼻子喷气,别过头去。
楚天霸暗笑,自己又不似那王皮鞋,有马不骑是有点呆咯!空气里似乎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铁锈,但比铁锈更腥甜。楚天霸扇动鼻翼,使劲嗅了嗅,脸色大变:“不好!是血腥味!”
楚天霸肩扛朴刀,身形电射,撕开雨幕,直向方技坊而去。原地只余匹杂毛驽马在蹶子刨地,似在生主人的气。血腥味能透过雨幕传出两三里,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方技坊门洞开着,没有灯光映出,就像恶兽的巨口,喷吐着死亡的气息。没有活人气息!楚天霸穿门而过,直奔中庭,天光昏暗,眼前的一幕还是将他惊得差点把朴刀扔在地上——只见一座硕大京观矗立中庭,尸体层层叠叠,数不清有多少手脚,数不清有多少头颅。整个中庭尽是血水,这京观好似孤岛立在其中,雨水冲刷,血色不减。
楚天霸被直灌入鼻子的血腥味熏得想要呕吐,他从十来岁跟着老爹押镖,走南闯北,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没见过?可似眼前这种惨烈景象着实是未曾一见,这哪是人间景象?这是炼狱!楚天霸将朴刀长柄往地上一杵,浑身发抖,世间竟有如此凶恶之人,行如此残忍之事!柄触地,铿锵有声。一声惊呼从京观后传来,楚天霸如雷霆闪过,眨眼到了那人眼前,朴刀一横,已架在那人脖子上。
那人看上去不到二十,长得倒是清秀,此时却披头散发,十分狼狈地蹲在一旁,双手抱头,两眼神光涣散,口中喃喃:“不......我不杀......不杀......我......别杀了......”
楚天霸留意到他湿透的月白袍子的领子上绣着一弯新月,颜色与袍子相近,看不分明,楚天霸不晓得这是不是方技坊的惯用标记,不敢有所松懈。
“小子,你是谁?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楚天霸朴刀轻挑青年下巴,虽很不尊重,但毕竟小心为上。
青年眼中神光稍敛,打了个寒噤,望向楚天霸,语无伦次道:“我?我......我叫东方轩......这里......这里是方技坊!啊......啊!”
青年嘴里叫着,突然手舞足蹈,起身就跑,踢起一片片血花。楚天霸看着癫狂的青年,无奈摇了摇头,手中朴刀一转,刀面拍向青年后颈,青年立时昏了过去。楚天霸上前一把捞住自称东方轩的青年,将其放在廊下,思索是否搜身。
“他自称姓东方,难不成是坊主后人?整个方技坊人都死了,唯独他一个活口?还是没外伤的那种?算了,搜一下吧!”楚天霸打定主意,在青年身上摸索起来。
“啊!”楚天霸还没搜到什么,一声凄厉吼叫伴着春雷一同在头顶炸响。雷光闪过,一把血色玉剑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