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用手抚摸着妻子的头发,安慰道“我还有那么多弟弟在照顾爸妈,我到时候活不是很忙的时候,找时间再回去”
“老公,你真好”美娟把头埋在老董臂弯里,很享受一边躺在臂弯里,一边被那双大手抚慰的感觉。
“明天我去问问天明车票的事,睡吧”老董想着说了一声,翻过来从后面抱着妻子睡下。
美娟被老董温情的拥抱后,眼帘似乎前闪烁着,回到了那个她生长的弄堂里,回到了和兄妹几个人一起开开心心,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慢慢带着期望的微笑逐渐进入了梦乡。
当年在她们还是花一样的年代,为了相应国家的号召,一群热血的青年纷纷离开自己的故土,奔波前往边疆支援建设。那个年代是一种光荣的事情,但凡有儿女去支边支内,街道里都组织带着大红花宣传光荣家庭。看着同龄人都那么热血,美娟也和两个同学争着当进步青年。
虽然家里父母不是很赞成,但是在大形势下,在女儿的执拗下,也只有放手让她去。
美娟在家排行老二,一家四个孩子,下面一个弟弟和妹妹,上面有个哥哥。
从小父母对这个女儿也是爱护有佳,母亲到还好,但是父亲最喜欢这个丫头。从小带在身边,那时候还没来上海,在浙东的渔村讨生活,后来随着大伯一家一起迁徙到上海来。
美娟就是这样,爸爸带着她近海去打鱼,海滩上抓螃蟹,那段时光对于她来说就是童年记忆里最幸福的日子。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看着广阔的大海,每天虽然过也的清苦,但是心是自由而静怡的。
后来来到上海,虽然是个大城市,但是感觉却没有了以前的快活和欢乐。全家蜗居在一处老旧弄堂的里面,那还是清了两家所有的积蓄才在一个大伯旧识的人家那里购得的。那时候刚解放不久,整个社会都在恢复秩序。
迁徙到上海的一大家人,虽然摆脱了小渔村的生活,但是面对如此巨大的城市,还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那时候刚解放不久,整个社会都在恢复秩序。虽然各种职业都有缺口,但是要想在十里洋场里找寻一份安定的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伯以前就是油漆工,给船身和一些家具做油漆工作。算是手艺人,在这里也原本有旧识的朋友,托了关系进了化工厂当了油漆调试工。父亲是个渔民,就比较艰难了,在大伯的千般努力下,终于算是一起进厂,跟着去做学徒工。
工厂离开家里非常远,在郊外,不是每天都能回来。刚来的时候,婶婶和母亲都没有工作,只能做一些针线活贴补家用。后来实在是压力大,两人因为在渔村的时候都是做渔网编制的,有一些基础,介绍到纺织厂去工作,这才让生活了一定保证。
大人们每天忙着工作,孩子们也被慢慢的都安排去上学的上学,最小的弟弟送去了纺织厂的托儿所。基本上很早美娟和他哥哥,就承担起家里的家务,淘米烧饭,这些对她们来说都是正常不能再正常的活了。
人的本能让你在没有物质条件的时候,必须自己动手自力更生。还好美娟只是搭把手,烧饭的工作都是堂姐和哥哥两个人来完成。或者把准备工作做完,菜等着能够按时回家的母亲们来烧。
上学是件很开心的事,以前没有机会上学,现在到大城市适龄的孩子,只要家里没到讨饭的程度。都会想办法送孩子去学校,在这样的大城市如果没有文化,或者一技之长,那么还是会在最底层生活。这些浅薄的道理,在经过这些动荡年代的父母,深深知道。
但是对于她来说,却也无法挥去那种压抑的感觉。每天进入狭小的弄堂,头上顶着各式各样的万国旗,裤衩,袜子,漫天飘扬着。一早弥漫着煤球炉子的烟雾,马桶里散发出的屎尿味道,以及不太通气的阁楼上散发出的霉味,似乎让她有点不适应。
到不是说她是个娇贵的女孩,因为她没有资格娇贵,从小也是清苦中长大。但是渔村就是那种随便望去,就可以看见广阔的天空和大海的地方,不会像这个外表看起来繁花似锦的十里洋场,大部分人还是居住在弄堂里,想看到一丝清晨的阳光,都要找好位置。
渔村做饭也是要砍柴烧饭,但是在渔村,那是一种袅袅炊烟的景象,这里的一烧饭,那简直是大厨房,各种菜香味争相上演。经常你家如果炖肉,都不敢放在外面,一个弄堂的孩子都会远远的望着你。如果在渔村巴不得让你闻见,宣告自己在过好日子呢,真是整不明白城里人,一烧肉就在屋内烧干嘛?
渔村没有马桶,都是草棚搭好的粪坑。偶尔路过相熟的人还蹲在那里打个招呼,这里都是小马桶,和铁皮的痰盂罐,夜壶之类,反正美娟的觉得好麻烦。
但是比较私密的马桶间倒是让她感觉还是有好处的,否则像在渔村正在出恭的时候,来人跟你尬聊打个招呼“您吃过了吗?”你估计在哪里憋半天。
这一切也是最后造就美娟,想出去看看广阔天地的思想根源,她觉得她不属于这个热闹繁华的大都市。虽然高楼林立,但是那都不是她的住所,她只是蜗居在那个每天需要弯着腰,爬着七十度的楼梯,猫着腰才能进入的小阁楼。睡觉要拉着帘子,上厕所要和做贼一样控制排量和声音,免得尿的太急发出太大的打击响声。
一晚上梦里梦了很多,清晨起来感觉有些疲倦,没有睡醒。回忆和梦境交织在一起,就像夏天的爬墙虎慢慢的在心间缠绕。
想了想似乎忽视了一个问题,当初家里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的。虽然后面也算是默许了,但是至此之后母亲就断了和她的联系。
但是不管怎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家里时常也来信探问这里的情况,父亲总是不放心这个在外的女儿,总是能接济的,想尽一切办法给这个女儿送去关怀。想起这些,心里又暖暖的。
打定了回去的注意,美娟开始着手准备归家的衣服和东西。两个孩子的衣服,尽量挑比较新的。然后带了一些这里的特产,葡萄干,杏干,大枣之类的土特产,能带的也就这些了。谁让西北那时候还是个贫瘠的地方,冬天也没水果,羊肉也不能带。发现真的要回家了,真的还没什么可以带的东西,让美娟坐在床沿边有点落寞。
她只是想努力的证明自己过的好,现在有能力好好过日子,丈夫好,孩子乖,想着想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但是她没想过,天下父母那里需要这些,只要你能在身边,陪伴着他们,那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即使是,当时母亲极力反对,威胁要敢结婚,就要断绝关系,那也是怕自己的儿女遇人不淑,或者给绑在那个大西北,没有归程之日。一切一切的出发点都是充满善意,只是有时候做父母没有办法用孩子们能接受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爱意。
想了下,还是等老董回来再说吧。大概的收拾了一下,把三儿带着去大门口的集市买菜去了。
傍晚时分,一大家子一起吃饭,老董和天明说了这个事,问问能不能找到人买的到回上海的火车票。天明正好有个车队的兄弟家,是铁路局上,当晚就答应就给想办法。两夫妻对于嫂子要回去这事既感到高兴,也有些许的落寞,特别是天明父母和亲人都已经远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家可探了。
老董看的出来天明的那些隐藏的情绪,拿个杯子出来要和天明喝一杯。天明笑着说“哥,不喝了,我拔两口饭,马上就去找他,否则他明天出车就不方便了,喝酒那时候都能喝,耽误嫂子回去那就是大事,而且日子也近了。”
“好,你去把,一会回来我俩再喝”老董没有多说,但是心里却充满对这个弟弟感激。
天明穿好衣服,踏着车就出去了。阿菊和美娟收拾着桌子,两个人去厨房说着话。一群孩子各顾各的,窝在一起。老董此时像个多余的人,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自己家里。
把抽屉拉到底,将自己做的暗格打开,这些都是他们积攒的钱,数了数竟然快有300多块。还不算美娟哪里存在银行的钱。看来这几年没有白努力,还是有点积蓄的。数了数,拿了200块出来,又觉得拿出的有点少,又数了50块。整整一大叠钱。把零碎的毛票都留了下来,尽量把一元,贰元的拿出来。用布包好,又放到隔层里。
然后把床底下的箱子拉出来,里面放着几瓶酒,把最好的那瓶老白干和一整条烟用布又包好。这个是这个家庭能出来最拿的出手的礼物,虽然对这个丈母娘和老丈人接触的少,两人结婚的时候,也没有得到丈母娘的祝福。但是好歹是美娟的父母。
做完这一切,正好美娟带着孩子们回来了,等着安顿好孩子们。夫妻俩的二人世界终于到来。洗漱完,回到卧室。老董没有睡下,而是又拉着老婆手,柔情的一面展现出来,温情的看着妻子“美娟,马上你要回去了,那么多年你跟着我也没享什么福。这次回去,咱家我刚才理了一下,能够拿出来的就是一条好烟和一瓶好酒,抽屉里积攒的钱,我留下五十和大丫过年用,其他的你都带着回去。想买点什么,想吃什么千万别省着,到这个礼拜天,我们去照一张全家福,你给带回去,也让爸妈看看孩子们都长什么样子。”
男人的柔情,对爱她的女子就是冬天里那股温暖的清泉,滋润着心田。美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双手抱着老董腰,头枕在他的肩头上,这似乎成了美娟最喜欢的状态。听着老董强有力的心跳,温热的嘴唇堵住了老董那干燥的嘴唇。此刻两个人心是融化的,情是融合的,不需要语言,通过肢体语言将那份爱意猛烈的交织在一起。
一大早,天明就跑来吃早饭,然后告诉已经拜托了对方,晚上回信。卧铺估计有一定困难,先看看能不能买张硬座,然后上去等后面再补个卧铺。毕竟那时候乌鲁木齐到上海的火车要行驶将近快四天四夜。
听到能够有办法弄到票,大家都很开心。然后又问了下时间,最好能赶着过年前前半个月走,也就是过几天的事。如果能买到大后天,也就是周日最好。老董把车票钱给了天明,然后下午天明又跑了一了趟。终于在傍晚时分,天明带了好消息,说是买到一张卧铺中铺,虽然贵了点,但是嫂子带着孩子坐硬座不方便。老董要把钱给补上,天明和媳妇死活不要,都是一家人。
这时老董只能拿出做哥哥的威严来,因为这票的差价那可是小两个月工资呀。两人僵持不下,整的要兄弟翻脸一样。最后美娟出来承了天明的情,老董看看媳妇,知道现在拗不过这个兄弟。只好同意,两兄弟转眼又乐呵的嚷嚷着喝点。
临走的几天,美娟将家里全部收拾干净,又腌制了酱菜。反复不停的嘱咐老董大丫的衣服放在哪里,平常的用的东西放在哪里,老董那个头疼呀。媳妇还没走,就让他觉得极其不适应,平常家务大多都是美娟打理,所有没觉得。现在人要走,感觉怎么那么多事情。
美娟一看老董那个满脸惆怅的样子,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就只能指望弟媳妇阿菊了。老董一看松了口大气,但是细细想想妻子平时照料家务竟然那么细致,那么繁琐,心里还是充满了感动。
阿菊是个心细的人,嘱咐一遍就基本上能记住了。
这几天两人都没有办法好好的入睡,除了短暂的温存,美娟心思已经飘回了千里之外的远方。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除了担心她,自己的思绪也飞回了千里之外的远方。两人没有同床异梦,却是各怀心事。都不想表现的太过于突出,让对方担忧。
终于迎来了出发的日子,一早大家就准备好出发。吕萍由于妈妈要去送婶婶,驾驶室里坐不下,只能在家带大丫和强子。这让几个孩子极其不愿意,特别是大丫,心里是浓浓的不舍。
出门时大丫站在哥哥姐姐的最前面,美娟低下身子抱着大丫说“大丫,你现在是大孩子了,要上学,妈妈没办法带你回去,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也要听婶婶和姐姐的话。妈妈不在,你要替妈妈照顾好爸爸。妈妈过好年就回来了,大丫乖,抱妈妈一个”说着强忍着泪水对大丫伸出手。
大丫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样子,其实孩子有一颗比同龄孩子都要坚毅的心,妈妈最近一直在做她的心理建设,大丫也是明事理。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扑倒妈妈的怀里。
“妈妈,我会乖的,我会照顾好爸爸。你早点回来”说完这些,孩子还是忍不住哭了。
美娟被泪水给融化了那最后一层坚持,泪水最终也留下来了。大家看到这一幕都不禁有些心酸。
阿菊走上前去,抚慰着这对母女,对嫂子和孩子说“姐,你放心去把。大丫和我亲生的一样,我会照顾好她的。大丫那么乖,没事的。再说她哥会整天陪着她,照顾她呢”
侧头看了眼强子,挤挤眼睛,强子这孩子马上心领神会,跑过来竟然搂着大丫肩膀说,“婶婶,放心有我呢,我照顾大丫”调皮的呲着牙笑着说道。
美娟这时候才破涕为笑,将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对,还有强子呢,强子现在是大小伙了”又看了看孩子们,这才转身依依不舍的离开,上车后,透过车窗和大丫招招手.
大丫此时身边站着姐姐和强子,两个人都用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让大丫此时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和感觉孤单了,弟弟妹妹走了,姐姐和哥哥还在。
天明此时启动汽车,两个妻子挤着坐在驾驶室挥手示意,老董站在后排的车上看着孩子默不作声,也挤出笑容来朝大丫挥挥手。
汽车启动后发出轰鸣,慢慢开始加速驶出家属院,大丫此时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挣脱了肩膀上两个抚慰的手掌,奔了起来,泪水哗哗的下来了,但是却是咬着牙,没有叫喊。将对母亲的思念压抑的埋藏在心间。两个孩子一看大丫跑了都追上前来,但是汽车不大一会就走远了。
老董坐在车厢的背面正好对着大丫,能够看见孩子的举动,让他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他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也默默地承受着。
而美娟回头的时候,正好老董的背影挡着后面的窗口,才没让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多一道伤感的刻印。
此时美娟的心里不再是一个千里之外的远方,而是两个。一个是对千里之外的家思念,一个是要去千里之外家后对这个家的挂念。这让她感觉好心酸,现在自己无论身处何处,心里牵挂的人都在远方,不知那一天才有机会不再有远方,只有所爱的人都能近在咫尺,得到长情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