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其实一直欣赏不了老一辈导演的那些现实题材作品。
不是说不好,而是无法融入。
芙蓉镇带着那个宏大时代的悲怆。
“活着,像牲口一样活着!”
李怀还记得自己父亲李国强看电视重播时泪流满面的情形。
阳光灿烂的日子同样是许多人那个时代的青春梦境。
而李怀只是在看到马小军那扇逆光的窗户时,才隐约产生了一丝触动。
世代洪流奔腾不息,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同,更何况再在这迅速变换的大时代中隔了几代。
他所理解的悲,或许与上一代早就隔了千万重山,根本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但这本光荣的愤怒却莫名让他产生了一种共鸣。
故事很简单,村里有熊家恶霸四兄弟,熊大脾气火爆当了治保主任,熊二精于算计当了会计,熊三有城府是村长,熊四有钱好色爱搞人老婆。
达康书记这会儿还叫光荣书记,明面上同流合污,暗中却策划搞掉一窝熊,以便能顺利砍树
不是,李怀也弄不清楚,反正剧本中写了一句千百年来老百姓深信不疑的话:
赶跑了坏人,好日子就来了
粗眼看去就是一个好官斗村霸的故事。
村霸有吗?
李怀还真见过,干的事比熊家兄弟缺德多了。
但将故事放到这种偏僻的乡村进行,却映显出一个小社会的雏形,黑暗于明,光明在暗,伸张正义却又各怀鬼心。
明明是件该正气凛然的事,却在人心和环境的影响下变得有些荒诞,甚至过程都像极了农民揭竿起义。
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光荣书记只好骗他们是“上头”的命令,要搁古代就是替天行道,甚至还煞有介事的兵分四路
黑暗、荒诞、让人满胸愤怒的同时,却有一种悲怆的苍凉。
正所谓一戏百样,有的人可能会看到村霸问题的反应,有的人会看到对当前一些不完善制度的讽刺。
但更让李怀注意的是剧中那些各色各样的群众:
性格鲁莽的狗卵,开头被熊家兄弟在嘴边放了个屁,当时认怂,但一旦有机会,就加入正义的阵营展开复仇。
开小饭店的投机派墙头草土瓜,见风就倒,随时准备反水。
有着小农式精明和懦弱的大旺,老婆被强奸,惹不起熊家兄弟,只能发泄似的打女人,最后把人逼疯
是恶霸压迫了他们,还是他们成就了恶霸?
李怀突然想起父亲经常在口边念的一首童谣:
一虎犁地,
二虎耙,
三虎在后拾谷茬,
四虎放了个大臭屁,
嘣的五虎没了气,
六虎抬,
七虎埋,
八虎去告状,
九虎顶回来,
十虎高唱:“呀呼依呀嗨”
或许有人说这是时代局限,没文化产生的愚昧。
但看看后世网上,有文化的人少吗?
站在道德至高点诡辩的,
编一套理论秀下限的,
平时维维诺诺只敢匿名发泄心中恶毒的
在无数个立场面前,被模糊的正义哪能不愤怒。
世事人心,千姿百态,滚滚红尘不如泛舟江上一壶老酒。
光荣的愤怒这名字起的真绝了。
“曹老师,您这剧本是怎么过的?”李怀哭笑不得,“教我两招呗。”
曹保平哈哈一笑,言语中有些苦涩,“你连续找上几年,改上个二十几回或许就有机会。”
“算了,不说了,我敬您一杯,就为这股子愤怒。”
李怀端起土碗,一口干了老酒。
见的多了,看得多了,李怀也不像当初一样对文艺片排斥。
电影原本是娱乐,但也可以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就像作家写书,广受欢迎的通俗小说当然好,但更不能否认那些有深度很少人看的严肃作品存在。
两者受众功能各有不同,无论自以为站在高处向下鄙视,还是因为被鄙视而高高竖起中指排斥,都是可笑的行为。
“曹老师,您这戏还缺投资吗?”
李怀决定亏钱也要帮老曹把这部电影弄出来。
“不用,钱够了。”
“您不是穷到已经卖房子了吗?”
“本山看了,也投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