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东阳的府邸就在护国寺附近,和太仆寺很近,只是拐了几条胡同,这里东边便是紫禁城,远远便可以看见碧波荡漾的海子。更为神奇的是,李府所在的胡同,名唤阁老胡同,天顺年间的李贤李阁老,便住在附近。一条胡同出了两位阁老,果然是名符其实。
我们几个穿戴整齐,带着五十名校尉,浩浩荡荡来到阁老胡同,惹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谈升指挥校尉们把守好路口,我们也到了李府大门下。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高耸的台阶,两个石狮子稳坐两旁。几株垂柳沿着院墙延伸,不时的鸟叫声,使得这里越发安静。只是各处路口太多,确实不好看守过往行人。
远远便看见朱红大门上贴着一张白纸,我们下了马,走上台阶,好奇地看上几眼,原来是一首诗:才名应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已绿,鹧鸪啼罢子规啼。字迹遒劲,颇有力道。而那墨汁似乎还很湿润,仿佛刚刚贴上去一样。
我看了半天,也没懂其中的意思,王衡则轻轻叹了口气,而谈升看了,笑道:“这是什么鸟书生发的穷酸句子,什么意思吗?”
下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顺天府的人来了,为首之人恰恰是那夏雨春。
“张大人,听说您亲自前来,我便来见您,您有何吩咐,我马上就办!”夏雨春拱手施礼,我忙还礼道:“夏大人,不必客气,我也是刚刚接到差事,过来看看。”
夏雨春上了台阶,看了看那首诗,皱皱眉头道:“刚才路过这里还没有发现,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哦,你一直在这附近?”
“是呀,我已经在这里盘桓多日了,总找不到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李阁老倒没有在意,天天让人撕下来,而且不让我们管。但府尹大人想,这是阁老家,岂能容忍外人骚扰?所以,才向镇抚司求援,不想是大人过来,真是三生有幸!”
我笑道:“可不是,我们倒是常见面。对了,那王大歇可好?”夏雨春道:“早走了,临走时,说您家世代良医,都是善良的人。”
正说间,里面大门一响,竟然开了,走出两个人来,正是那李东阳和李成,虽然李东阳穿了一身便装,但气度稳重,目光威严,我赶紧上前施礼道:“锦衣卫镇抚司千户张英,参见阁老大人!”
李东阳一愣,他可能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略一迟疑,道:“嗯,你们怎么在这里?有事吗?”
“回阁老,属下奉镇抚使大人之命,来这里,调查外人骚扰阁老一事。”
“呵呵,哪有什么骚扰?都是老夫的学生,和我开玩笑呢!”李东阳想想说道,“这里没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走了。”
“回阁老,虽然您是大人有大量,但属下奉命办差,不敢有误,若无准确答复,只怕不仅镇抚使大人会怪罪属下,刘公公也会生气的。”我想着刘瑾既然尊崇李东阳,而且李东阳能够做到风生水起,必然和刘瑾关系亲密,我何不说上几句。
李东阳听了,鼻子哼了哼,没有说话。继而让李成关上大门,他则缓步走过来,细细看了一遍,轻叹一声,又看看我,道:“可以撕掉吗?”我刚点头,夏雨春飞快过来,认真在纪录簿上抄了一遍,我皱皱眉头,道:“雨春,你这是何意?”夏雨春道:“千户大人,这肯定是有人攻击李阁老,刘公公早吩咐过,什么人和李阁老过不去,那就是和他老人家过不去,和东厂、西厂过不去,我们都要作为证物,找到这个人,好替李阁老出气。”
李东阳呵呵一笑,道:“堂堂内阁大学士,和一般读书人计较,传扬出去,岂不是笑话我呀?刘公公那边我来说,你们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我深施一礼,道:“俗话说‘宰相肚子能撑船’,今日见了阁老,果然如此!”
“如此什么?”李东阳淡淡问了我一句,我忙道:“属下斗胆,大人不记小人过,阁老大人的肚量,确实不一般。这首诗一看就是读书人所写,读书人总有读书人的酸腐,正如我们武人总有我们的粗野一样。阁老胸怀天下,指点山河,如果和这些人斤斤计较,胜了会被说以权压人,败了会被说咎由自取。阁老不闻不问,倒显得光明磊落。”
李东阳听了我的话,上下打量我几眼,眼睛忽然一亮,道:“我们见过面!”我点点头,道:“阁老好记性,冬天确实见过一次。”
李东阳又看看那首诗,道:“你可知这首诗的意思?”我摇摇头,道:“确实不太懂!”李东阳大笑道:“湘江江畔的鹧鸪是成双成对的,我如今却是孤家寡人,呵呵,世人讥笑我是墙头草,那我就好好做着墙头草吧!”他说着,两眼依旧炯炯有神,待我再想和他说几句话时,他已经走进庭院,大门继而关上了。
“阁老大人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成双成对的?墙头草是啥?”哈代不解问道,我却明白,李东阳原是弘治皇帝托孤时的重臣,与刘健、谢迁一同在阁,本来想搬倒刘瑾,不想刘瑾一场哭戏,便让朝局翻天覆地,刘谢二人退休回家,将要面对刘瑾的报复,而且赞同搬倒刘瑾的官员,同样都被处分,李东阳却能幸免,位高权重,居于内阁之中,虽然只是做做架子,但刘瑾对他的客气,足见此人有着过人之处,多少人都嘲笑他没有骨气,是刘瑾的走狗,而他一概不追究,甚至刘瑾要出面报复骂他的人,他都拦着。
但李东阳的内心是苦的,他或许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在等待时机吧。哈代一问,我不好说太多,故意装作没听见,转头看看夏雨春,道:“夏大人,既然李阁老发话了,此事就算了吧,你做份行文,我们都签字。”
夏雨春忙点头,道:“属下听大人安排,不过,周围的捕快还是不能撤,非得找到这个人不可,哪怕训斥几句,也是应该的。”
我想也是,虽然李东阳不想找到这个人,但我们还是要做做样子,当下点头,道:“可以把场面铺大一些,让那人知道,我们已经开始布放了。”
忽听大门一响,李成和一个家人走了出来,那家人捧着一个木盒,上面蒙着布,李成瞧瞧我们,道:“张大人,阁老说了,你们把人马都撤了吧,堂堂阁老府,周围全是锦衣卫,知道的是你们在保护阁老府,不知道的,还以为阁老犯了多大的罪过,要抄家呢,你们放心,此事阁老会亲自和刘公公解释,不会怪罪任何人。这是纹银二十两,阁老说,大家为了他不辞辛苦,他请大家喝茶,吃些点心。”
我们听了,互相看一眼,我忙道:“这是属下们该做的差事,如何敢收阁老的银子,既然阁老发话了,我们这就告退。”
说着,冲哈代点点头,哈代会意挥挥手,治安司的人便聚集起来,我再次拱手施礼,领着人走下台阶,上了马。夏雨春紧跟了几步,道:“大人,你们真要撤?”我一笑,道:“夏大人,跟紧了,都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