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胡庆方果真是被困了呢。妙啊,妙啊,赵景确是个了不得的,李将军,现今你这雕旗都该动一动了吧”?方昇并未跟着都中一起行事,而是同雕旗都的李见悠闲的坐在彭城的荣庆楼里一边饮茶一边听着隐约可闻的厮杀声。
没错,滕县的荣庆楼便是这彭城的分支。荣庆楼虽然不如关盼盼的燕子楼那么声名显赫,可也是有些来历的。上元二年田神功讨伐刘展得胜之后曾经短暂的任过一段时间的徐州刺史,这荣庆楼据言便是田神功命人所建。至今已近百年。而荣庆楼也因是参与平定安史之乱,得封郡王并入了凌烟阁的田神功所留,历来便为名人雅士高门世宦所钟爱。
今日七都散后,方昇便派人偷偷的请了李见来荣庆楼言事,只是所言之事却是让李见有些犹豫,故而一直含糊其辞,就是不肯应下。
“方将军,我这心里发寒呢,你瞧赵景与他内弟可是把胡将军坑害不浅,我的雕旗都你也知的,实在是有些不堪的,怕是未能成事呢”。李见一脸难色,犹豫的说道。
方昇鄙夷的瞟了李见一眼,心中暗骂:”这下贱的高丽奴“。可当下之事还要借重李见的雕旗都,只好强压了心中的不满整理了思绪说道:“李将军,银刀都无人不厌,但现今却是少不得银刀都,更少不得胡庆方。几十年了,银刀都的赫赫之名让我等各都黯然失色几无人知,我也是常有不甘的。但话说回来,也正因如此,这天下的忌愤亦是全被银刀都担了下来”。
“如今徐州变天了,可这大唐也变了天的。如若朝廷兴兵讨伐,你我皆知,挡不住的。既如此,那么谁来背了这事端?我是不愿的,细细思虑,恐也只有银刀都合用了”。
“银刀都确是大不如前,但都中无一个外人,皆为徐州子弟,这是我等比不了的。你的雕旗都多为高丽人,我这挟马都也半数出自边镇。这些年来我等都是想过多添些本地儿郎的,可谁敢呢”?
“各都从始建起便是这等军额配比,已是三十年了,一来都中的利害早就分割清楚。如是新进当地士卒过多,那么必会侵占客军之利,重起纷争。你是清楚的,这些个士卒又有几分忠义之心?便是作乱亦非不能。二来徐州土人世代于此,少不了牵亲带故的,如是人多了,恐怕我等便真的难脱银刀都附庸了。唉,王智兴啊,其思虑何其之深也“。
”但也正因如此,银刀都就不能不留。如此即使朝廷兴伐,亦不会过分逼迫徐州土人。银刀都背了事端,局势也存了回旋余地。可如是银刀都亡了,我等谁来挡了此劫“?
”咳,我这雕旗都多是高丽人,向来于徐州没什么分量,但求自保,大小事宜也只能附和罢了。可如方将军所言,既知若是朝廷兴讨,徐州并无胜算,那么何故方将军要附应此事?并弃了门枪二都投了胡庆方?”李见沉吟了一会,盯着方昇问道。
“哈哈,只因有银刀都在“。
”此间事成,自是好的,各都皆有分润。可如事败,那么我等只是为银刀都所胁,这个罪责有他们担着呢,故而我又何有不应之理?至于弃了门枪二都~~~,呵呵,胡庆方虽是志大才疏,可却向来尊崇,不屑亦不能行那小人之事。赵景却是不同,此人看似浪荡,心下却剑戟森森,狡伪阴邪。我可是怕像今日的胡庆方一般被他阴害了“。方昇笑着解释着。
当然他心里却还有别的打算。今日之事如果成了,那么投向胡庆方所得必然要更多。最重要的是他很了解赵景。那是个真正的阴险小人,方昇绝对不相信赵景会像他说的那般乖巧。还说什么不参与,“呸”。恐怕只有胡庆方那个蠢物才会信吧。
“嗯,那我雕旗都能得了什么’?李见考虑了一会,问到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利益。
”李将军应知,七都中那黑林和拔山从王智兴立都之时便有异心,早年每每为朝廷挑唆作乱,几次平叛屠戮后却也不得不附随了银刀都。而后虽是安分了,但也一直存了背离之意。所以他们不会去助胡庆方,实力也实在弱了些,亦不敢趁火打劫。而你这雕旗都,唉,虽说也是为银刀都所用,可你这都中的高丽士卒实在是不安生的,竟日里于其争斗,连年下来便是外人都知两都已快结了死仇。此间的谁是谁非姑且不言,可是李将军,你这雕旗都还是要在徐州生存的,如是一直这般,便是银刀都亡了又如何?难不成徐州土人就会对雕旗都另眼相看了吗“?
”此时若你去救了胡庆方,且不提事后酬谢以及两都关系的缓和。便是于徐州乡望亦会大有所得。你也大可不必担心将来朝廷若是讨伐会追罪于你,便如我所言,一来有银刀都担着呢,二来朝廷不管如何都不会过分逼迫,此时反倒是谁得了徐州乡望,谁便会更安全一些。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挟马都皆是骑兵,便于追讨王世恭而分身乏术,我自会领兵亲去的。言及于此了,李将军,还是快做决断吧。银刀都折损一些这是我等所愿见的,可若再拖延等其死绝了,唉,反正我挟马都是无力扛下后事的”。方昇说完之后端起了茶,一边品着茶一边仔细听着,还能听见厮杀声,胡庆方该是还活着的。
杀吧,杀吧,死的多一点最好,这样事后胡庆方就不得不倚重自己了。至于李见,“呸”,想学他那李氏父祖还差的远呢。。
“咚”“咚”咚’~~,李见刚刚匆忙离去领兵欲救胡庆方,方昇的独子方戡便跑上楼来,急切的问道:“阿爷,怎样了,要不还是我去吧,那些个高丽奴没用的”。
“唉,你呀,都娶妻生子了怎还这般毛躁?方昇细声责备着,脸上全是宠溺之色。
“大郎,你把身上这皮甲换了,披上鳞甲,披的严实些,随我去送送李廓,呵呵,想来应会见了赵景的呢。等此间事了,你不是喜欢胡庆方的那件櫜鞬服吗?再等等,为父定会为你挣上一件的”。
“齐校尉,我等要不要,要不要逃了“?身边一名从长安同来的旅帅悄声问道。
齐悦自回了银枪都拿着陈权的鱼符接管了全军,便令银枪都整军披甲,随时准备应战。
齐悦一边紧张的站在望楼上盯着大营方向一边随口说道:“逃?怎么逃?一千多人,两百多匹马,谁逃?还有那韦家人,他们怎么办?你想事后让京兆韦氏报复我等家小吗?此言莫在提了,念你是长安的老弟兄,我不杀你,如果不死,事后你自领二十鞭”。
两营距十里,算不得远,可便是站在近七米高的望楼上想要看的见什么也实在不易,同样的,除了风声几乎听不见什么。齐悦和几个眼力好的军士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大营。方才好像营中有了异动,仔细盯着,却又不敢确定,想了想齐悦决定还是保险些,就按陈权所说,死守大营已故观后变。
”校尉,你看雪山,有兵马下来了“。
”咔“。齐悦闻言忙转头去看,却是扭到了脖子,疼的他咧着嘴,却也管不了那多,只是揉着脖子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雪山。
看了一会齐悦有些疑惑。作为一个老军伍,行军布阵他自然是了解的。虽然也多是纸上谈兵,可这冲下来的兵马不像是冲杀的阵型,怎么这么乱呢?
还有难不成他们就要用这点人直接攻打银枪都大营??不是应该诱使银枪都出营再半途击之吗?领军的疯了?
咦,怎么看着后面好像有人在追杀七都人马。这下来的人马竟然稍顿了一下直奔大营去了,这是要做什么?
“啪”,陈权一个转身用背挡住了抽过来的木棒,正打算从怀里把刀掏出来,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怯生生的声音:“能~能把孩子还给我吗”?
如此陈权才恍然大悟,看了眼抱着的孩子,早已哭的哑了,只还在不停的抽泣着。
陈权忙放手,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万一是人贩子呢,刚想拉着孩子问一下,便见那孩子跌跌撞撞的喊着阿娘跑了过去。
“嗯~,我不是~~”。看着那女子紧紧抱着孩子埋头哭着,陈权很想解释自己不是坏人,可这满目的狼藉却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大兄,快,你瞧,雪山上有兵马冲了下来”。正犹豫如何开口的陈权被跑来的杜方叫回了现实。
”糟了,他们这定会来大营的,大郎,快,鸣鼓“。陈权翘着脚,后又高高的跳了跳,远远望去,一个个黑影泥石流一般从山上飞速的滚下。
”咚“‘咚”咚“。
”我是银枪都都尉陈权,尔等该是都认识我的,今日尔等随我平息七都叛乱,皆是大功之人。我自会向朝廷为尔等叙功”。
三声响鼓后陈权把手拢成一个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着。见有人望了过来陈权忙又示意杜方再敲三声,看有更多人看过来陈权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然后接着喊道:’我不但要为尔等请功,还有,我决定私下赏赐每名军士五十亩良田,是五十亩。这田就是这几个月来你们耕的那些,这田,是不课的,一粒都不课,生生世世都不课”。
连续喊了两便后渐渐的有人围了过来,却是一些老幼妇孺挤在最前面,方才那哭泣的母子也停了下来,因是离着陈权最近,倒是占了一个好地方,只是那女子的眼睛现在却是闪着有些骇人的精光。
“将军,此言可做的了数”?那女子一改方才的怯意,竟上前拉住陈权的衣袖直勾勾的问道。
“自是算数的,银枪都的军士都是这般人人五十亩地,不课。嗨,你先放手“。陈权挣脱了那女子的拉扯,往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了一人,回头一看,几个老妇人不知何时凑了上来,杜方被挤在外面无奈的苦笑着。
”咳,听清楚,是五十亩生生世世不课的地,世代相传的地。你们应该知道,过不了几天这地就能收了,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家小都有粮吃。但是你们瞧雪山,叛军又来了,不多,就几百人,嘘,别吵,听我说,就几百人,这大营有几千人,何惧之有?这大营里还有你们的妻儿老小,如果你们想眼看着他们被叛军屠戮,那么便当我什么都未说过,你们自可独自逃窜,只要你们能逃得过马匹”。
“还有,稍后如若尔等随我奋勇杀敌,那么我还会奖赏耕牛,当然了,不可能人人都有,只有最勇武的将士才会得了牛,瞧瞧你们的家人,她们在看着你们,是个汉子的就随我建功立业给家人挣个饱食。要是个没卵子的,就滚去一边莫碍了大伙的前程”。
“银枪都的人呢?可还活着,快过来领着他们列阵准备迎敌”。
银枪都还活了四十余人,当陈权冲入了左部之后他们便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拔腿便往这些个青壮之中逃,起初还未过于混乱之时七都人马也自追了进来,随手砍杀了几个慌乱碍事的青壮,然后很快便见证了这场白日里的营啸。
这场营啸到底死了多少人现时也无暇统计,只是那王康却还活着,虽然脸面已经被打的不成了样子,更让陈权感到意外的是陶继业竟也还活着,却是不知被谁打断了腿在地上抱着腿哀嚎着。七都将士逃了出去一些,可看着也还有三四十人活着,现在正围着一个圈子,各自举着兵器警惕的对着四周。
”行了,尔等把兵器都丢了,我不杀你们,可若是反抗,那就都埋在这里吧“。陈权想了一下,开口对着他们说道。然后也不再理会,叫了王康领人去缴了械,把兵器分给了几个看着精壮的汉子。而后杜方领来一个姓刘的老丈,这老丈看着像是个有些声望的,唤了几个妇人很麻利的找了些破布把这些人粗略的捆绑了起来。
仅仅三个月的操练是练不出精兵的,只能勉强一用。看着存活的银枪都军士伤痕累累一瘸一拐的呵斥着这些个新兵,陈权倒也没什么恐惧的。
营中所有妇孺都被赶进了营房躲起来,虽然这营房都是茅屋,简陋的许多连墙都少一面,倒也勉强能避一下,只要不遇火箭一时也还无忧。
麻烦的是这些个新兵,原本陈权也想着干脆让所有人都进营房,但马上就放弃了这荒谬可笑的想法。而后又想就借着这营墙躲着好了,反正方才也只是两部中间的木障被破,营墙却还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