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你这一路想什么啊”?
“呵呵,你不懂的,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容我想想”。
“大兄,你问我,我会背诗的,十三郎君都说”。
“嘘,别吵”。
将吃饭前,有护卫把陈权丢失的包裹交了回来,略问了下,说是昨夜那些人却也未远走,大概是还念着赏金的事,就一直就在这附近徘徊着,所以没费什么功夫便寻到了,各自被刀鞘抽打了几下,赏金之事也未敢提,丢下包裹和昧下的另一艘船便跑了。
陈权这早饭吃的有些恍惚,时不时看看坐在桌边的李家父子,心中决定,还是要攀攀关系的,嗯,为了友谊。
反正如李德裕所言,这事瞒不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光明正大些,自己一个小人物,想来大佬们都很忙,不见得会理会自己。
然后便是一边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样的得体话,既能凸显出自己,还不会惹人生厌的。一面觉得这饭有些干了,想喝点茶润润喉呢。
陈权正目盼心思的胡乱刨着饭,老管家突然推了门进了来,神色有些慌乱,甚至都未做礼便有些颤抖的说:“阿郎,有上使来传旨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碗筷,一时间整个屋内的空气都似凝固了。陈权也无心再想其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李德裕,他很清楚,这道旨意定不会是召其回京的,却是不知道这又要贬到何处了,心底不由得有些黯然起来。
“呵呵,也该来了。四郎,随我去接旨吧“。李德裕沉默了片刻,苦笑着招呼了李烨朝外走了去。
陈权看着李德裕瞬间似又苍老了些,走出时竟险些被门槛绊倒,李烨忙搀扶了,两人的身影渐远的挪着。
”哎,大郎,随我也去看看呢“。陈权想了想,拉上了杜方,两人也走了出去,刚刚出了屋,便见了那小娘躲在门后,手里端着的茶水已是洒了一地,低着头无声的抽泣着。见到陈权二人,忙做了一福,便避了开去。
盯着那小娘离去的身影,陈权叹了口气,嘴里轻骂一声:”这鬼世道“。
二人刚走到前堂处,陈权一把拉住了杜方,躲了回去,身子紧紧的贴着墙壁,竖起手指叫杜方莫出声。
是那人吗?看着像,虽是那日天黑又蒙了面,可那双眼睛自己怎么也忘不掉。
怎么能忘呢?
”老朽李德裕见过上使,这驿站简陋,又及仓促,并无礼案之备,还请上使宽宥“。李德裕束手站立着。
”呵呵,李相自是无需的,哎,这才几时未见呢,李相怎竟苍老如此了呢?啧啧”。说话的内官自坐在椅上,一旁有一老宦官服侍着,身后还立着几名身着鳞甲的武士。
“不敢称相,老朽现今是为潮州司马,还请仇公公莫戏言之”。李德裕也没理会那内官的调调侃,依旧沉声的说。
“呵呵,想当日我家大人可是于李相敬服的很呢,咱家这次领了浙西观察使监军一职,听说有李相的旨,可是又专程请了传旨的差事,一路上也是紧赶着,便是要好好的与李相叙叙旧,也代我家大人问候下李相呢“。
”老朽可当不得仇公公的问候,哎,当日仇公公故去,老朽亦是悲痛不已,后又听闻仇大郎不幸之事,老朽可是向先帝求了旨代为保护仇公公族产的,却不知今时可是还了回去“?李德裕面带笑意的缓缓说道。
李德裕的话音刚落,那内官腾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死死的盯着李德裕,眼里瞬时添上了几条血线,粗重的喘息似要把眼前这个老人烧成灰,牙齿切摩的像在用刀划着铁板,吱吱的让人心颤。
”好,真好,李相果真了得呢,不过您瞧,我仇家还在的,可李相一家,哎,咱家每每想到如此,心下便会不忍的,哈哈哈哈”。过了一会,那男子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几乎眼泪都笑了下来,一边接了那老宦官递来的手帕擦拭着眼角,一边说道。
“你个阉”。李烨刚愤愤的开口,便被李德裕止住了。:“仇公公,你是来传旨的,那便莫耽搁了,老朽还要赶路的”。
“呵呵,确是不好再耽搁了李相的行程,那便请李相接旨呢“。那内官冷笑着从身旁老宦官手里接过了一个卷轴,咳了咳,展开后念到:
“朕祗荷丕业,思平泰阶,将分邪正之源,冀使华夷胥悦。其有常登元辅,久奉武宗,深包祸心,盗弄国柄。虽已行谴斥之典,而未塞亿兆之言,是议再举朝章,式遵彝宪。守潮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李德裕,早藉门第,叨践清华,累居将相之荣,唯以奸倾为业。当会昌之际,极公台之荣,骋谀佞而得君,遂恣横而持政。专权生事,妒贤害忠,动多诡异之谋,潜怀僣越之志。秉直者必弃,向善者尽排,诬贞良造朋党之名,肆谗构生加诸之衅,计有逾於指鹿,罪实见其欺天。属者方处钧衡,曾无嫌避,委国史於爱婿之手,宠秘文於弱子之身。洎参信书,亦引亲昵。恭惟《元和宝录,乃不刊之书,擅敢改张,罔有畏忌。夺他人之懿绩,为私门之令猷。又附会李绅之曲情,断成吴湘之冤狱。凡彼簪缨之士,遏其进取之途。骄倨自夸,狡蠹无对,擢尔之发,数罪未穷。载窥罔上之由,益验无君之意,使天下之士,重足一迹,皆詟惧奉尔,而慢易在公,为臣若斯,於法何逭?於戏!朕务全大体,久为含容,虽黜降其官荣,尚盖藏其丑状,而睥睨未已,兢惕无闻,积恶既彰,公议难抑,是宜移投荒服,以谢万邦,中外臣寮,当知予意。可崖州司户参军,所在驰驿发遣,虽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哦,这可是李相家四郎?还有你的诏令呢,着你去蒙州立山,莫耽搁了”。说罢,那内官将手中圣旨塞到了李德裕怀里,轻轻拍了拍,低声说:“李相啊,咱家就不送您了,崖州,啧啧,好地方呢,李相可是要保重啊”。也不等回话,便自顾着唤了随从离去。
陈权一直躲在后面仔细的听着,那宦官中气很足,圣旨上的话听的也很清楚明白。李德裕要去崖州?还是无期徒刑的那种。
在陈权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中,崖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现今可绝对不是个好去处。莽荒,险恶,于大唐人眼中就是一处烟瘴密布,魑魅魍魉横行的化外之地。他曾经在杜牧捎来的《朝野佥载①里看过书中记载着岭南獠民将刚刚出生的老鼠喂了蜜,然后生吃,吃时还吱吱作响。当时陈权还琢磨这后世吃老鼠传闻是不是就是打这里来的。当然了,老鼠也还罢了。吃人的传言同样层出不穷。
李德裕这一家能不能熬过去呢?陈权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小娘低头抽泣的性子。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想了想。陈权走了出来。
李德裕抱着那道圣旨,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身旁的李烨低着头似在哭泣,肩膀不停的轻耸着,那老管家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无措的搓着手,连连轻叹。
“咳,都准备一下,该上路了”。过了好一会,李德裕终于开了口。
“大人,这崖州怎去的啊,这,这是想我一家去死不成”?李烨突然大声的叫着。
‘四郎,是为父的拖累了你们,可天子诏令于此,如是奈何啊’?李德裕疲惫声音几不可闻。
“文饶公,别无他法了吗?”陈权上前轻声问着,回应的则是李德裕的摇头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