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楚亚尔有时说“出去一下”,回来便给艾妮卡带来了温暖的厚衣。
“放心吧,不是偷的。是当地的信徒姐妹送给我的。”
莱楚亚尔似乎有些得意,“圣教的一大优势,便是同样信仰真神的兄弟姊妹遍及天下,这是一个互助、友爱的大家庭,跟封建王公们之间成日勾心斗角、草菅人命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术士对自己的照顾的确颇为细心,这让艾妮卡在路途上少经受了许多麻烦。
他大概确实是一个正直而可靠的男人,这与她以前想象中的“邪教徒”风马牛不相及,反而更像是宫廷颂歌当中的骑士,而自己甚至如同市井故事里被骑士保护着的美丽公主。
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邪教”的恶名到底是不是源自于各个封建王国的压迫,是不是因为王公贵族们感到了威胁才要去消灭这些大多出身于草根的教徒?
“你们比邪教徒还要邪恶百倍!”
她想起了父亲在临死一刻撕心裂肺的呐喊。
借着傍晚残留的一点夕阳的余光,她向越来越遥远的南方眺望,有些清冷的东嘉连平原此刻没有任何吸引人的风光,处处都是书写着深秋的萧瑟感。
墨的天空沉到了她的心中,偶尔传来几声鸦鸣,又将她那些点点滴滴的黑色回忆勾了出来。
她听从了父母的话,从家乡威波利城逃出后找到了舅舅,得到了舅舅的收留。
开头的日子里,她只是消化着失去父母的悲伤。她似乎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如今住在郊外的日子也没有多少真实感。
舅舅一家待她倒是很好,一直细心地照顾着,没多久便使她走出了先前的阴霾。
只是乡村的生活单调乏味,感到无聊的女孩便开始练习起导师教授的魔法。
这时,从外面带回新鲜食物的舅舅见了却大惊失色,东西从手上掉出,散落一地。
他扑通跪到了地上向艾妮卡求饶。
小艾妮卡翘起了手臂,皱着眉、嘟起嘴,“全世界人都知道法术是用来对付坏人和怪兽的啊!舅舅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样笨呢!”
“不不……我我知道你是魔法奇才,艾妮卡,以往我也很为你骄傲。但是你知道,这会儿威波利的局势已经烧到这儿来了……若是被那些暴徒发现了,我们都会死啊!”
舅舅越说越激动,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你的舅妈、你的表弟表妹,都会像你爹娘一样活生生被砸死啊!我自己没所谓,可是他们怎么办啊……答应我,不要再耍魔法了好吗?”
小艾妮卡不可置信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脸惆怅的大人,又听到对方提起自己的父母,心里就像突然空了一块似的。
她颤抖着双唇,想要答应他,不会再在舅舅家使用魔法了,却看见门外有路过的村民亦如同舅舅一样吓得跌倒在地,嘴上喊了起来:“邪……邪教徒!这里有邪教徒啊!”
惊慌失措的舅舅连忙起身想要堵住那村民的嘴,却发现村民的惊呼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凑了过来。他必须有所表示了。
“各位不要慌!我们家绝不是包庇邪术师的邪教徒!”舅舅大口地呼吸着,“我能够证明我们的清白……我,我今天将为大家大义灭亲!”
舅舅忽然跑进家抓住了小艾妮卡,将她一把拽出了家门,而村民们竟然欢呼了起来。
舅舅突然的背叛令她还未缝好的心再次碎裂一地,让她怔了很久,任由对方拉扯,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拉向村中的一块空地,而不少村民已经捡好了石子。
要是再迟疑,她就要遭受与父母相同的命运了!
她迅速转过头,用力地啐出一口唾沫沾到了舅舅的脸颊和脖子上,而后飞快地搭建术式使口水烧得发烫!
“啊……”舅舅痛苦地嘶叫着,手一松,小艾妮卡便连忙钻了出来,绕过一个房屋,村民们纷纷试图追击,而她推倒了房屋旁边的水桶和晾食架,再次转过一个拐角。
尽管受到了些许阻挡,但村民们却追赶得愈来愈近了,有人扔出了手中的石块,擦破了小艾妮卡的衣服。
“扔!扔死这个小邪术师!”
石子纷纷袭来,有击中她的石子在她手臂上和腿上划出了伤痕,她用意志强忍着疼痛,没有因被击中而停下步伐,泪水忽然就冒出了眼眶。
她径直往前跑着,很快便在莹莹泪光当中望见了前方的滔滔江水。
她知道威波利是一座河岸城市,这便是贯穿嘉连平原南北的钥河。
小艾妮卡回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如同体形越来越大的邪神。这大概正是恶魔的模样了吧。
她没有选择了。
靠近河岸的时候,她没有迟疑,只勇敢地纵身一跃。而后扑通一声,冒出一片浪花。
惊讶的村民们纷纷停在了岸边,半天没有再见到水里的扑腾,而此刻,那水流相当湍急。
他们议论着,认为这“邪教徒”必然活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