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成是个可怜人。
不是说他的经历有多悲惨和感人至深,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少这样的人,当你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的时候,他们在被世界抛来抛去,落得满身沉灰都无可奈何。
千成的可怜,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抱有希望是多可怕的一种体验。
这些天,我每天都会去特护病房里看望千成和千成的爷爷,有时候千成的父母来了,我也不会走,跟他们打过招呼,端茶递水,做足了表面功夫的礼节之后,我就站在窗子前面,千成的身边。
因为不知道某天会跌下去的人,至少在他跌下去之前,需要一个陪他面对恐惧的人,这样他就能把所有的心情全部放在希望那边,而不至于在上天给他一脚之前,自己就跌倒了。
千成几乎相信了所有神怪祈祷的传言。苏半仙虽然是半仙,但是术业有专攻,他主修的还主要是望气,关于招风求雨一窍不通,后来千成自己去了一趟,一无所获之后索性百度,各国各派的拿手功夫学了个遍,从早到晚在特护房里三跪九叩。
我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忍心打击他。
领路人、玻璃猫、苏半仙,这种存在,就算我们传得神乎其神,他们终究还只是混迹红尘,风霜雨雪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一个一窍不通的人靠着百度就能解决的。
但是,千成愿意相信,我便愿意给他一个相信的机会,甚至都想好了一大堆安慰他的话,我自问这件事情牵涉的人里边,没有人能比我讲道理讲得更生动婉转,能够让一个遭逢家变的人听得进去。
其实从心底里,我也是希望千成的努力能够成功的,毕竟一个老人就躺在我的身边,还带着热气儿,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没了,我还没有冷漠到这种程度,所以,我看着千成的恭敬的身影和动作,心底同样跟着他一起祈求着。
下雪吧。
然而三天过去了,还是一个雪花都没看得见。
早上起床,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手机,后天就是腊月初一了,再抬头看着窗外,北国寒冬几乎冻成冰晶天空落着通透的阳光,愣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吃过饭,穿上厚厚的衣服,照旧去了医院,千成今天格外的安静,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到他旁边,他扭头看着我,我吓了一跳。
千成的脸已经憔悴得可以了,让我想起了电影里,快要被妖怪吸干了血气的、干瘪橘子一样的脸,我慌忙把他扶到椅子上,感觉他整个身体都已经僵硬了,走路都不利索,才知道他昨天晚上大概是一宿都没睡。
我坐在他对面,他痴痴地问我:“今天有雪吗?”
我嘴里有点苦,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他“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我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
他摇摇头,看着床上的爷爷,许久,他突然扭过头抓着我的手,跟我说:“我们出去!”
“啊?”我觉得他是不是精神失常了:“出去?”
他点点头:“我们出去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居然有点泪水在里边,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忍心看到失败了,如果病床上的老头死了,如果他真的眼睁睁的看见,那么,所有的过错都会被他自己放在自己失败的身上。
然而他算失败吗?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于是我点点头:“好吧,我们出去。”
前几天,因为怕病房突然出事千成又没反应过来,我留了千成父亲的手机,带着千成离开之前,我通知了他,大致说了一下千成的状况,过了大概十分钟之后,他回了消息。
他说:“嗯。”
千成跟在我身后,出了医院的大门,我回头问他:“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
他看着四周,一片茫然,说:“你说吧,随便去个地方,今天晚上再回来。”
我就带着他去了我常去的地方,一个郊外的小公园,说是小公园,其实都没有人的,这个地方靠近高速公路入口,四面都没有什么建筑,所以风格外的大,夏天的时候来纳凉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冬天来这里的人,差不多都是傻*了。
就像我们俩这样的傻*。
我们在小公园的秋千上坐了一会儿,千成虽然心如死灰,但是依然抵不过寒冷,被冻得活了过来,整个人都有了生气,跳着脚跟我说要起来运动运动。
我就站起来,陪着他在小公园里四处走走,开始谈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刚开始他只是听,后来也偶尔接两句,看着他状态转好,我知道他确实还是有心事,但是生死有命,他能看开一点是一点。
从中午两点多,到下午四点多,我们一直呆在小公园,我觉得浑身上下都冻透了,于是问他:“要不要去吃个饭,我陪你喝点酒,保证把你灌醉。”
他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不错,然后问我酒量如何。
我呵呵一笑,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