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们几个人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是哩。
吃了十几天的剩饭,然后又开始自己挣钱找饭吃了?
对哩。
还是多亏了你呀,二娃,最难的时候,反倒靠你一个小娃子给撑过来了。这时候,坐在坟头边的小刘微笑地看着老王,故意开起了他的玩笑。
老王倒也配合,满脸深深的褶子渐渐舒展开,眉宇之间也露出了些许的光彩,笑呵呵地说,就是哩,那时候的二娃就像个大人一样忙东忙西的,哪像我现在这样啊,啥也做不了,成一个糟老头子了。
小刘没出声,只是微笑地看着夕阳下老王干瘪瘪的侧身,忽然有种他师傅坐在身边的感觉。
老王继续说,那时候呀,虽然很苦,苦到连命都快没了,可心里却暖和和的,比啥时候都暖和,也是在那个时候呀,我又有娘了……
这时候,小刘看见老王的眼神里闪烁出一丝别样的光彩来,有些幸福又有些心痛,末了,小刘听见老王低低地沉吟了一声,我娘还活着……
小刘就知道,在二娃即将离开黄粱县的日子里,又有新故事要演了。
那天,从吴家大院走出来时,二娃抱了整整一布兜的吃食,翠红带着两个下人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土院墙里。翠红进了屋,跟师傅打了招呼,又嘱咐了二娃几句,拿着属于他们的各种木器家具就回去了。
二娃跑到隔壁的土院墙,把来宝和来宝爷爷一起叫到自家的土院墙来,待大家都在土炕坐下来,这才把布兜打开。只见布兜里堆着满满的年糕、酥饼、花生、红枣、饭团,还有四张大饼和一袋小米,最令人意外的是,小米下面还藏了两条腊肉。
这一袋小米和两条腊肉,是翠红自作主张背着少奶奶特意放进去的。
师傅和来宝爷爷望着这满桌子的吃食,自然是欢喜不已,可心里也隐隐心疼着二娃,两人伸出像榆树枝一样枯瘦的大手,一个抚摸着二娃的脑袋,一个摩挲着二娃的脊背,连连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只有来宝一个人,睁着鹌鹑蛋一样大小的眼睛,趴在桌子直流口水。
二娃学着师傅的样子,一手抚摸着来宝圆圆的脑袋,一手拿起一块酥饼递到来宝面前说,快吃吧来宝,这些点心都是你的。
真的吗,都是我一个人的?来宝有些不敢相信,手里接过二娃递过来的酥饼,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满桌子的吃食。
当然了,都是专门为你要来的,二娃笑着回答。
是因为我闹肚子吗?来宝眨着大大的眼睛,满嘴都是酥饼渣子,就像饿了几天的小狼崽子一样咀嚼着。
嗯。二娃像个大人似的,看着来宝边吃着酥饼,嘴里边往下掉着细细碎碎的面渣子,一脸的微笑。
年糕、酥饼、花生……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可其他的都是大家的,咱们跟爷爷师傅一起吃,好吗?二娃帮来宝抹了把嘴。
嗯,来宝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根本顾不理会这些话,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
哎呦,慢点吃,小心别噎着。起先,来宝爷爷一直没吭声,和师傅两个人只顾看着二娃和来宝像一对小大人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两人都露出了安慰且欢喜的神情。
好吃吗?二娃接着问。
嗯,好吃。来宝鼓鼓囊囊的小嘴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时,来宝爷爷也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拢着掉在桌子的面渣子,心疼地说,来宝,这点心呀,是你二娃哥辛辛苦苦为你要来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你二娃哥,记着他的好哩。
二娃说,不用谢,爷爷,来宝是弟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二娃眼看着来宝吃了两块酥饼、一个年糕再加三颗红枣,就把剩下的糕点都收在一起,对来宝说,好了来宝,今天就吃这些吧,你肚子还没好呢,翠红姐姐说了,要先吃点温和的东西,养养胃,才能使劲儿吃。
对哩,收了,收了吧,尝尝就好了,给你二娃哥也留一些。来宝爷爷帮着把其他的饼、小米和腊肉也收在一起,用布兜包起来,就准备下炕,边起身边说,来宝,咱们回去吧,你爷爷还病着哩,让他再休息会。
二娃赶忙直起身说,爷爷,你别走,等下就该做饭了,这几天咱们都一起吃。说完,二娃就爬近师傅身边,抬头问,师傅,你看这样行吗?
行行,师傅不是说了吗,以后你当家,家里都你说了算。师傅眼见着二娃越来越像个会办事的大人了,心里一阵阵疼。
嗯,那就这么定了,二娃说,爷爷,以后每天吃饭的时间,你都带来宝过来一起吃吧。
哪咋行哩,不行不行,来宝爷爷连忙推脱着,身子已经下了炕沿儿。
咋不行,你就听二娃的吧,师傅也帮着劝来宝爷爷。
那,那……好吧,我们爷俩就算赖着吃了……来宝爷爷红着眼,颤悠悠地抚摸了两下二娃的头,又握了握师傅的手说,都亏了有二娃,这娃儿……不容易呀。
说话间,二娃看见师傅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
这么说,这些粮食又撑了你们好些天?听到这里,小刘觉得二娃似乎在一瞬间里长大了,小小的肩膀竟然扛起了四个人的家,确实不容易。
老王却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哪有哩,当晚我们只煮了小米,放了些腊肉,后来除了来宝的点心,就把粮食都收起来了,打算留着以后吃,因为从第二天起,我们就开始吃肉喝汤了。
哦,开始吃吴家的剩菜剩饭了,小刘这才想起来。
是哩,虽然是剩菜剩饭,可那都是带着油水的,好吃着哩。小刘看见老王吧唧了一下嘴,一道口水顺势流了下来。
老王抹了抹嘴,又自顾自地说,我真想再吃一次那时的饭啊,香,真是香,只要是跟师傅他们一起吃饭,吃啥都觉得香……老王的神情渐渐又黯淡下来。
那然后呢?小刘继续问,吴家少奶奶不是嘱咐你要经常去她家吗,你去了吗?
当然去了,还去了好多次呢,每次都是借着送木器家具理由去的,说来也真是奇怪,那些日子呀,我总想往吴家跑,想见吴家少奶奶,可又不敢,就想着法儿地多做东西……这时候,老王呵呵呵地笑起来,眼眶里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你娘还活着……又是咋回事?小刘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又不敢冒冒失失地触碰,就趁着老王笑起来的空档问。
这个呀……就是缘分吧。老王缓缓地说,声音有些低沉。
那一天,我叫了一声娘,娘就应了我,然后,她把我搂进怀里就哭了,旁边还有个小弟弟,看见我们哭,他也哭了,我们三个都哭得那个伤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