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的时候,杨排长带着几个兵抬着一些从山上砍来的木头进了土院墙。
师傅和老汉一帮人正坐在院子里聊着下午的情景,篾匠最先看到了杨排长,赶忙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人,示意大家往院门口看。
大家扭头一看,顿时都愣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只见杨排长先是给身后的人指了指院墙的角落,示意把木头丢在那里,然后就大咧咧地走到大家跟前,低下头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像开玩笑地说,在开会呢?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杨排长这句话到底是啥意思,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在议论下午的事吧?杨排长扭着头,把一张张脸挨着个都看了过来,然后停到了篾匠面前,一张大方脸几乎凑到了篾匠的鼻子跟前。
杨排长边盯着篾匠的眼睛边说,下午我就看到你了,你们这是在议论国军,知道是什么罪吗?
大家齐刷刷地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没想到这说个话也能犯罪呀,一个个紧张得全身都紧绷起来,长工和逃荒的两个更是快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蔫班长,你说说这是什么罪?杨排长还是紧盯着篾匠,并没有理会其他人,只是手往身后招了招。
那个叫蔫班长的人见杨排长叫他,很识趣地走上前,先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按民国条律地四百二十八条及国军法纪第二百三十四条,凡无故枉议国家大事及污蔑国军者,当即予以抓捕,并判以枪决,立即执行!
听到没?杨排长突然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更是凌厉,见身后没有动静,转身把脸挪开,冲着旁边的一个兵踢了一脚,说,他娘的,还站着,拉出去毙了呀。
篾匠像失了魂似的,两条腿一软啪嗒就跪在了地上,嘴巴一张一合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看看杨排长,又转头看看师傅,带着哭腔喊起来,长……长官,我没,我没……叔……你救我……
师傅和老汉他们都傻了眼,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挨了雷劈似的傻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嗨嗨,尿了,尿了嗨。这时,不知是哪个兵喊了起来,手一个劲儿地指着篾匠的裆下。
大家低头往下一看,篾匠的裤裆已经湿了,两条大腿边的裤管一股股水渍在往下渗。
哈哈哈哈,吓尿了。这时,包括杨排长他们都笑了起来。
这是逗你们的。杨排长从旁边拿了一把小木凳坐下来,转身对蔫班长说,老蔫,你们还不快小兄弟扶起来,都是被你吓的。
老蔫一帮人赶紧过来把篾匠扶起来往凳子上送,可篾匠怎么也坐不住,一个劲儿地往地上滑。
这是吓过头了,老蔫说。
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你们几个把他扶到房里躺一会吧。这会儿,杨排长像换了个人似的,若无其事地看看篾匠,又看了看大家。
师傅和老汉见他们真的是开玩笑,这才松下劲儿来,可还是不敢跟杨排长搭话。
咋了?都吓傻了?怎么不说话呀?杨排长看看大家,又看了看二娃,想伸手去摸一下二娃的头,二娃赶紧躲到师傅身后。
哎,你们呀,一点也开不起玩笑。杨排长这会儿把帽子摘了下来,放在腿上,看见老蔫他们从屋里走出来,示意老蔫也坐下来,说,老蔫,你给他们说说看。
老蔫坐下来,笑着看了看大家说,我们以前也是庄稼人哩,不得已才当了兵,跟你们没啥区别。
见大家还是不敢说话,老蔫问,你们是不是看了这身衣裳害怕?
大家点点头。
嗨,就是一身皮。老蔫扯了扯身上的军服,转身问来宝爷爷说,嗳,这位叔,你是做啥的?
来宝爷爷把来宝往怀里揽了揽,怯怯地说,以前是种地的,才逃荒出来。
哦,老蔫应了声,过了一会儿又说,现在逃荒的人是不少。
那个……杨长官。这会儿师傅胆子大了一些,问杨排长,你们这是才打仗回来?
杨排长说,别叫我长官,也别叫我排长,这排长我他娘的早就都当腻了。这破烂仗打了一年又一年,打了今年打明年,我早就打烦了,还不如回家种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