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白姑一家刚吃过早饭,门口就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者是十字路城里的媒婆聂啰啰。
十里八乡的人们都知道聂啰啰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聂啰啰先是个寡妇,然后是个媒婆。
聂啰啰的男人强和她都是十字路城里的,两家住着相隔两条街。聂啰啰的大大是个屠夫,强的大大是个卖菜的。两家的摊位离得不远,下午临收摊时,往往都是,我到你的摊上割半斤猪肉,你到我的摊上拎一把青菜。没生意的时候便经常聊天开句玩笑什么的。凑巧的是,聂啰啰和强是同年同一天出生。从这以后,他们更有了话题。说这是老天爷见咱们俩靠的近又走的近,就给咱们赐的一份天大的缘分,咱们得好好地接着。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往往彼此一见面,都互相一口一个亲家叫着,叫着叫着就叫顺了嘴。俩孩子小时,在一起玩耍,他们还不知道大人叫的亲家是怎么回事,甚至还以为很好玩。让强见了聂啰啰便一口一个媳妇叫着,叫着叫着就把聂啰啰的小名叫忘了,一见面,大老远就喊媳妇来了,媳妇你看看,昨天俺上山给你摘的野酸枣,还有野果子,赶紧来尝尝。那时候的聂啰啰听着强喊自己媳妇,也不脸红,还觉得自己就是强的媳妇,所以,对强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一边吃一边说,这果子,真甜。后来,长大懂事了,等都明白了之后,俩人的交往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疯了,连见面的次数都少了。但是,尽管交往少了,只要见了面都是很亲切的,彼此互相尊重,有板有眼,连句玩笑话都不开,彼此都变得客客气气的。仿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另外两个人。
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话用在十六岁聂啰啰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此时的聂啰啰已出落得如一枝白荷样亭亭玉立,让周围的媒婆们踏破了她家的门槛。最终的结果是,由聂啰啰妈挨个陪着笑脸陪着不是,说女大不由娘,过段时间再透信吧。而媒婆们也回话说,女大不中留,赶紧按排了吧。
直到强的大大托媒人来说亲时,聂啰啰的脸才由阴转晴,并绽开了笑颜。此时的强也如名字一样,整个人长得像公牛一样身强体壮,庄稼活是能推能扛能挑能背,耕种犁耙是样样能拿得起放得下。
就是这样一条汉子,谁也不会想到,强的命没有像他的名字那样强,结婚八个月整,得了一场急病,撇下聂啰啰,撒手独自西行去了。连个身孕都没给聂啰啰留下。
出了五七,便有人上门劝聂啰啰改嫁,但都被聂啰啰拒绝了。且不说,古人就有好女不嫁二男的贞节,就凭自己对强的感情,和强对自己的情深,她就没有理由离开这个家。她觉得自己就是为她的强哥而生,也更要为强哥而死。她要为强尽忠,她要做强哥家的男人,替强哥为二老尽孝。
在乡下,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一个像白荷一样娇丽的美艳寡妇?聂啰啰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在为她的强哥上百日忌日坟时,聂啰啰居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惊骇的举动。
人们都知道,她放的那个位置,就是她百年之后的位置。聂啰啰说,强哥,待俺将二老送走之后,就来陪你。
谁也没有想到看似文弱的聂啰啰竟然如此贞烈,就是男人也做不到这一步。感叹的同时,也不禁为逝去的强感到欣慰。
从坟上回来后,聂啰啰又去城东的李铁匠那里定做了一个铁马扎。
这个马扎可不是普通的马扎,而是聂啰啰用于保护下半身的马扎。用来做板凳的马扎是坐的时候敞开的,不用时收起则闭合的。聂啰啰的马扎是大小便蹲下的时候敞开的,站起来的时候则是闭合的。如果有野男人靠近了聂啰啰,只要聂啰啰有机会拼命地一合腿,那么该野男人得落个半截残废。如此一来,聂啰啰就像一只卷起的刺猬,让野男人们想捧,但又怕扎手,只好望而兴叹,不敢越雷池半步。也让聂啰啰的日子平静了许多。
若干年之后,聂啰啰醉酒后自己解开了大家的谜底,那副马扎她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穿过。至于这一招,她是从说书唱戏那里学到的。
守孝三年后,聂啰啰走出家门开始做起了媒婆。她凭着一张镊子般的嘴,言语间滴水不漏,周旋于男女双方之间,游刃有余,不几年的工夫就成了十字路城里城外有名的媒婆。
这样一个有来头的名媒婆,突然来到白姑家里,肯定是有备而来。
聂啰啰走进白姑家的堂屋里,李旺忙把聂啰啰请上座,便招呼王氏烧水沏茶。
聂啰啰也不客气,直接奔到上座的位置坐下,看到李旺一家手忙脚乱的样子,不但没有阻止,而且连句谦让的话也没说,便将手里那一尺多长的旱烟袋,伸进身旁李旺的烟叶笸箩里,摁满烟锅后,伸手拿过饭桌旁李旺用的火绳,十分娴熟地吹了两口,藏在里面的火头迅速燃红了。聂啰啰立即将火头煨在烟锅上,但只抽了两口,便感觉味道低劣,急忙将烟锅翻过来将刚燃烧一半的烟叶磕净,然后伸进自己的那个牛皮烟包里,重新摁满烟锅。这时,心里还在心疼自己烟叶的李旺,忙将火绳递了过去。不一会儿,两股浓烟就分别从聂啰啰的两个鼻孔里如惊蛰后的蛇样徐徐窜了出来。
聂啰啰把旱烟抽得如饥似渴一般,让李旺看着都感觉失态。聂啰啰一门心思只顾抽烟,也腾不出嘴来说话,这让李旺更加不安起来,大脑飞快地旋转着,挨个盘算着是哪路仙风把聂啰啰刮到他家来的?
李旺当然不知道聂啰啰是受保安大队长孙二壮的委托,专程赶到他家来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