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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正东门,宝阳门外,发生了一些争吵。

一队从东边来的商旅,浩浩荡荡行至城门前,却被守城兵将拦了下来。守城兵将说是商队货物太多,形迹可疑,坚持要逐一搜查才可放行。这个理由,其实是个暗语,常年行船走马的商人大多都懂的——所谓“货物太多,形迹可疑”,换成白话,就是说你家商队看起来挺富裕,当有闲钱换个过境平安吧。商旅领头若是个明白人,便该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没必要在每个关口上都跟守城兵士闹事,出发时必定都多少备了些孝敬钱打发过路官吏。

但武昌城门外这一拨,看起来是价钱没有谈拢。守城门的老兵油子见这队伍排得挺长,想多捞些东西。商队的领头只好百般解释,说这是来武昌城开店铺分号的,家具物件多,商货并没有多少。可那守城的老兵就是不信,两边就这样在城门口杠上了。

守城老兵干这买卖不是一两次了,他心里有底。只要他一口咬准不给放行,入了夜城门一关,商队进不去城,无处落脚,就只能在城外风餐露宿一夜,哪个商队头领都不会为了这几两银子的事情去受那个罪。他只消多磨些工夫,这商队头领肯定得服软。

商队就这样在城外拖了一个时辰。

终于,商队后边马车队伍里,一个中年人耐不住性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向伙计要了一匹马。

一个女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老爷,不要鲁莽!”她担忧地说道。

这女人怀着身孕,不便行动,只焦急地望着那中年人。

中年人向女人笑了笑:“夫人莫慌,我去聊两句便回。”

说完,他翻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大喝一声,那马便突然来了精神,奋起四蹄向前跑去,不须臾便到了城门口。

正在城门外跟老兵争得汗流浃背的商队头领,一见那骑马的中年人过来,便急忙招着手仓惶喊道:“老爷,不可胡乱行事啊!”

老兵一听说“老爷”二字,心中便乐了起来。这头领好说歹说不肯加价,看来是因为他拿不了这个主意,队伍里还有他的老板在。既然这老板来了,那就好办了,我直接跟这老板开条件,话便好说多了。

老兵想着,转身就朝那飞马奔来的中年人走去,脸上还挂着骄横的神情。

却没想到,那马离得近了,竟没慢下来,而是径直朝这老兵冲了过来。这老兵虽说是个兵,这许多年来却从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只在城门口站了二十多年而已。平日里出城进城的老百姓对他都不敢有半点冒犯,哪见过有人敢骑着马朝他冲过来的。这一下子,他竟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眼见那马就要撞到老兵身上,骑马的中年人猛地一勒缰绳,凭着一股蛮力生生把马勒得生疼。那马不禁扬起前蹄,立了起来,在老兵面前长啸一声,挥舞了三四下马蹄才落下地去。

那老兵愣了半晌,两眼直直地望着那马蹄在自己眼前扑腾了许久。到马蹄落了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险些以为自己这条老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再抬头看去,却见那马上的中年人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好似个活阎罗一般,这老兵又愣在了原地,不敢妄动分毫了。

中年人不由分说,举起手中马鞭,劈头盖脸就往老兵脸上抽去。这中年人的臂力好生了得,一马鞭抽下来,就打得那老兵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天晕地转,过了片刻才觉出疼来。这痛劲还没回过来,又一马鞭甩来,老兵又是一阵眩晕,站立不住,跌到地上去了。那中年人却不肯放过这老兵,从马上跳下来,照着地上的老兵狠狠地抽了几鞭子,直抽得这老兵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老兵起初嘴硬,喊出自己官职名号,只求能吓住那中年人。却怎料他越是喊名号,那中年人打得越狠。马鞭就跟带着锯齿似的,每蹭一下都得脱层皮。老兵实在熬不住了,只好趴在地上抱头求饶。

中年人打了一阵,再抬起头,只见守城兵将此刻正齐齐举着兵器对着他,却不敢靠近分毫,只任由他毒打他们的上级。

“你到底还要不要命了,守城的兵将你也敢打……”趴在地上的老兵一边哭得老泪纵横,一边失声喊着。

中年人却不屑地笑了笑,从腰间掏出一个令牌,亮给老兵看了看。

那令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江”字。

看到令牌的一瞬间,老兵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战栗着,挣扎爬起身子,恭敬地跪在这中年人面前:“大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

中年人却不理会老兵语无伦次的话语,收好令牌,只对着面前的这些小兵大喝一声:“放行!”

就像是听了中年人的命令一般,小兵们赶紧散开,放商队进城去了。

中年人牵回马缰,跃上马背,把商队头领喊到了自己身前。

“这事,别让夫人知道。”他对头领小声叮嘱道,“夫人问起来,就说我付了进城费。”

商队进了城,直奔码头,在码头前一家空置的店面前停了下来。下人们也不多休息,立刻开始了店面的布置。商铺老爷则挽着怀着身孕的妻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商铺后的宅院里。在妻子面前,这位老爷丝毫没有城门外面对老兵的凶神恶煞,倒像个文质彬彬的小生。

码头上的人看着这个新入城的商队,议论纷纷。有人猜测着这商铺老爷的来历,有人揣摩着附近几家商铺的心思,也有人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向了半个月前在这码头上发生的厉鬼杀人的异事上去了。

过了一两个时辰,商铺老爷把夫人的房间都安排好了,便说要去拜访些老家的朋友。得了夫人应允后,他才走了出去。

出门时,他看到商铺外头“李家铺子”的招牌已经挂到了店面外头。

这位老爷离了自家店面,轻车熟路地在武昌城的大街小巷间穿梭。他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太熟悉了。大约走了一炷香工夫,他来到了江门旧宅外。他看到,江门旧宅的大门重新粉刷过了。

他敲响了大门,很快便有大宅的年轻仆人前来应门。仆人打开门,一见到门外中年人的样子,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三门……”

他的话还没说完,中年人的手已经飞速捂住了他的嘴。中年人笑了笑:“不要对着大街喊我名号,进了屋再叫。”

这个中年人,就是湖广江门三门主,江南鹤的三弟,江南蛟。

半个多月前,远在宁波的他,收到了江南鹤的亲笔信。江南鹤要重组江门,邀他回去。但此时的他,已有了家室和生意。在宁波,没有人知道他与江门的关系,甚至连他的夫人也不知晓,只以为他是个独来独往的游商而已。要不要回江门,他考虑了很久。

犹豫了半个月,他还是回来了。

回武昌城的第一天,他便去了江门旧宅。迟来了半个月,理当尽快去向自己的兄长谢罪。

但进了江门旧宅,他却没见到江南鹤。

此时,江南鹤在武昌城外,去找另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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