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掏出一个铁皮胭脂盒,拿手指蘸着,点了三点在眉心,从远处瞅,既像开了天眼,又像一簇火。
“放心,还没过三天,你儿的魂魄就在这附近,走不远。”她边说边往两边眼角粘了一小片桦树皮,“我找他来问问,看他在这附近溜达,有没有遇见个投缘相好的,总得他自己称心如意的,心里才能实打实的感谢你这做妈的惦记他、成全他。”
“是是,”翟老娘从那颓丧痛苦的眼神中,终于释放出一丝充满希冀的神采来,“年枝姐,得亏找到你了,你想的真周全呐,是得找个让他自己愿意称心的。”
“那是!”年枝颇有些傲娇的抬抬下巴,“我最讲究口碑,做得都是回头客。你放心,就算之后俩人过不到一块去,你还可以来找我,我是带售后服务的,保三年!”
年枝其实是她老家村里一带有名的“嚓玛”,这个词来自于通古斯语里的saman,原先的本意里头有“智者、通晓、探究”的意思,后来也有人把它称作“萨满”,用来笼统概称那些神神叨叨的巫师。
年枝祖上原本也不是干这个的,几辈子本本分分种庄稼的农民。
只是有一年冬天,她跟着丈夫往后山里头去下套打兔子,一时没留意,和丈夫走岔了路,一个人在后山雪地里迷瞪了大半天。
等村民们点着火把将她救出来的时候,便见她头发披散,满面红光,嘴里不住的说着天母阿布卡赫赫喂她吃了一块儿雪山天石,还派她作为自己在人间的代理。
阿布卡赫赫是谁?村民还真没人知道。
可年枝自此之后,就没有停止过满嘴神神叨叨的胡言乱语,久而久之,老一辈儿里的人便说她恐怕是撞了黄皮子,通了神了。
没过多久,村里一个孕妇突发早产,恰逢大雪封了路,来不及送往外头的医院,那家里人一时着急,有病乱投医,就请了她到家里舞弄。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那早产的孕妇,果然平安诞下一个七斤多重的大胖小子来。
自此之后,年枝的名声便在这附近传开了,她自己索性也就干上这个行当。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阿布卡赫赫终究没赐给她一个懂事的好儿子,她早年跳大神积攒下的一点钱,被他儿子养了个邻村小寡妇,给挥霍的精光。
可怜她人到晚年,为着衣食,还不得不到城里给人当小工赚钱糊口。
翟老娘终于知道了刚才那块红布里头金闪闪的一角,其实是一个木柄的阴雕镂花铜铃铛。
年枝先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拜了拜,才举起铃铛在头顶,四肢伸展弯曲,嘴里振振有词,满面红光,眼神精亮。
翟老娘紧张的直哆嗦,又不敢靠前,又不愿退远,只跟在年枝的身体斜后方,瞪圆了眼睛,不敢错漏对方的一个动作节拍。
“诶!干什么的?”
一声严厉的呵斥,两个警官瞧见了她们这番做派,连忙走过来喝止,跳大神跳到局里后院来了,这要是被领导看见,还不定怎么批他们呢。
其中一个就是之前接待过翟老娘的那位小警员。
他几步上前,认出了翟老娘,“大娘,你怎么在这儿呢?这位是?”
“这、这位是我亲戚!”翟老娘连忙磕磕绊绊的解释。
而刚刚那个仿佛已经联通了异次元的年枝,则瞬间肃立站好,将满身道具稀里糊涂的扫进自己口袋里,舔舔嘴唇,点头哈腰的向那两人问好,“对,亲戚,亲戚。”
警员不禁腹诽一下,有些同情翟老娘的遭遇,嘴里也不好跟她认真计较,上前微微搀起她的手臂,“你来的正巧,之前还有个手续要你签字的,结果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了,你和我回去补个手续吧。”
翟老娘自以为刚才这个短处被人捏在手里了,也不敢推诿,曲意逢迎的点点头,“好的,我这就跟你去。”
既然是“亲戚”,年枝也不好即刻就走,只能跟在后头,随着几人一起走进局里。
警员将两人引到一间空着的接待室,又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水,就出去拿文件了。
翟老娘有些拘谨又遗憾的搓着手。
年枝倒是无所谓成不成的,反正钱已经拿到了。
她刚才嘀嘀咕咕一阵,也有些口渴,顺手拿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眼神向门口随意的一瞟,忽然四肢僵硬的站起身来,两只白眼向上一翻,上半身剧烈的抖动颤栗起来。
翟老娘不知发生了什么,呆楞在原地。
就听年枝粗嘎哽咽的喊了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