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钟,延平这个北方城市还在簌簌的下着小雪。
雪花像鹅绒一样轻盈,在天空中袅娜舞动,并不急于飘落下来。
由于纬度高,入冬以后,每天下午不到五点的时候,天空便开始灰蒙蒙起来,尤其下雪的时候,路灯早早的被点亮,楼宇缝隙中间错的露出一角地平线,总带着那一抹淡淡的黛青色,衬托的整个城市都充满了静谧而安详的气息。
皮靴踏在盖着薄薄一层积雪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
这是一层浮雪,新下的,若是在繁华人多的地段,估计早已被过往人群踩实了,要是来不及清理时,再被往来汽车的轮胎一碾轧,加上汽车所散发出来的热量,那路面便很快就会形成一层光可鉴人的“镜面”。
鞋底儿不防滑的行人踩上去,非得闹个屁股蹲儿不可!
刚刚放学的孩子们一个个穿的面包似的,可不管这个,嬉笑着在“镜面”上滑动,仿佛路边那些断断续续、长度不足半米的一小截冰面,就能提供给他们通天的快乐。
这份快乐在延平,是少有的不以年代割裂开来、能填充进每个人童年记忆中的游乐项目,当然这份最纯真的快乐,也仅仅只能属于孩子了。
天气冷,十字路口一个卖包子的小摊老板穿着厚重的棉袄棉裤,皮毛一体的棉帽子还带着两个下垂的“耳朵”,围巾严实包裹下,只剩下一双眼睛,可睫毛上也挂了厚厚的一层霜。
他不住的来回跺脚取暖,看着老远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忙迎了几步笑着打招呼,“新出炉的大包子,猪肉大葱馅儿的,嘿,现在猪肉矜贵,可我们家都是货真价实的馅料哈,一点儿不掺假,先生买两个回去尝尝?”
那走近的男人戴着围巾帽子,也只剩下一双眼睛,在路灯的映射下,瞳仁带一点缤纷的深褐色,头顶、肩膀上头,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
他穿一件长到腿弯处的灰色呢子大衣,驼色的羊绒围巾,一直包到鼻子下面。戴着黑色的羊皮手套,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将围巾向下掖了一些,便露出一张亲和温暖的脸来,柔和的冲那商贩说:“还剩几个?”
“还剩......怎么着?”那小贩愣了一下,“老板要包圆儿?那感情好,我这刚出锅的两百个包子,皮薄肉厚,全给您送家去?”
盖在蒸笼上的厚棉被一掀开,一团白雾在冷凝的傍晚升腾出代表温暖的具体意向。
那男人不动声色笑一笑:“两百个太多了,实在吃不完,我还想着要是有二十个,倒可以全拿走,让你少挨些冷。”
“那也成啊,”小贩并不是一个相信撞大运的人,忙顺杆爬的问,“怎么着?那给您先来二十个?”
“好。”他一直笑得和煦。
他付了钱,把装包子的透明塑料袋拎在手中,不紧不慢的继续向前走。
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又走了一会儿,渐渐就看不大清那小贩的身影了,迎着他的只有一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宽广马路。
路的尽头是一栋六层高的老式公寓楼,每户的窗棂上还嵌着镂空雕花的铁围栏,墙面密布着冻成枯叶的爬山虎。
公寓楼四周除了这条回家的路,如今都变成了空旷的工地,不过因为冬天冻土难以运作,工地就都停工了,倒显得这栋房子在一片荒芜中很有些无奈的寂寥感。
好在房子虽样式老旧,但初建时用料夯实,外墙都是纹理漂亮的大块石料,就算现在看起来也并不显得太过时,反而有点像欧洲那种有年代感的教堂建筑,在岁月的沉寂下愈发凸显出典雅的气质。
他推开一楼的铁皮门,门中间是他夏天时刚刚粉刷的墨绿色油漆。
迎头便闯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嘻嘻笑笑的和他妹妹追逐打闹着。
他连忙本能的向旁边避了一下。
“颜叔叔,您回来了?”
“颜先生!”
“颜叔叔好!”
一个孩子叫起来,另外三四个孩子便比赛似的停下脚步,争先恐后的叫起来,仰着童真的小脸,笑嘻嘻的看着他。
“今天吃包子。”颜司承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淡淡的笑着,顺便敞开手中的袋子给那几个孩子看,那几个孩子探着脑袋都过来闻,却并没人不礼貌的伸手去抓。
颜司承合上袋子,抬手摸了摸自己身边靠得最近的孩子,便继续向里面走,手动推开了老式的电梯门,从里头走出一个中年女人,正垂着头系围巾。
“买菜去吗,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