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乌的天空,已经黑作墨染。
“服务员!”颜司承一抬手,招来服务员小声问,“有没有醒酒汤?”
服务员小妹好笑的一掩嘴,瞧着这小方桌,一整只脱骨的红烧肘子已经仅剩残骸,两瓶一斤装的60度高粱白酒,还剩下小半瓶,桌还额外附加了一颗喝得红肿成猪头的脑袋,侧面倒在桌沿儿,两手垂在身体两侧,全身下软趴趴的,随时可能萎顿到桌子底下,化成一滩泥。
醉酒者的丑态,小妹见得多了,也不掩饰那点笑意,爽利的回道:“醒酒汤没有,不过一般喝醉酒的客人,都爱吃我家的草莓罐头老冰糕,就是自己家做的土法冰糕,头淋罐装的草莓,酸酸凉凉,又解酒,又解腻。”
“好的,那来一份吧。”颜司承微笑着,又加了句“谢谢”。
小妹对这种有“格调”的客人,特别有好感,忍不住又关心道,“一份够吗?我在那边瞧着,你喝的倒是比他喝的多呢,你这朋友一直灌你酒来着。”又把声音低下去,“你也太实在了,给你就喝,我看这人长得就像心术不正......”
“谁灌他了,你有证据吗?拿不出、出证据,你就叫诽谤!”秦欢乐全身造型都没动,唯独眼睛半眯缝开一条缝,大着舌头,冲服务员表达着抗议。
服务员还以为他醉死了的,没想到居然被当场抓住了小尾巴,讪讪的住了嘴,扭脸去后厨下单了。
秦欢乐两条胳膊像海带似的摇来荡去的甩了半天。
颜司承不知道他这是锻炼身体呢,还是行为艺术,怔忡的瞧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的问:“你是要干什么吗?”
秦欢乐跟自己生气道:“老子脑门儿痒痒!”
感情是胳膊抬不起来啊,颜司承莞尔,伸手越过桌子,屈指在他额头挠了挠,“是这儿吗?”
“左边儿。”
“这儿?”
“往右往右!”
“可以了吗?”
“你用点力啊!对对对!就这儿!”
服务员端了一盘子奶白色的冰糕来,头红彤彤的野草莓个头儿袖珍,但模样玲珑可爱,让人单单看着,已经觉得酸爽了。
挠痒痒都不行,颜司承多的话也不问了,用勺子舀了一口,遥遥的伸出手去,直接送到秦欢乐嘴边。
“吃什么吃,喝啊,再来半斤,不成问题!”秦欢乐用绳命拒绝带着羞辱含义的投喂,一歪头,却下意识的张开了嘴,“嗯......真香!”
一口气吃了半盘子,海带才重新修炼出人形来。
唤出一口酒气,秦欢乐眼皮都肿的透亮了,像广式的粉皮包子,懒懒散散的斜靠着椅背,好歹是坐起来了,就是一侧脸颊,还带着桌沿儿同款波浪花纹。
“颜老师,你这人真不厚道,真的,咱俩往后真是没法处了。”他撇着嘴,嫌弃的摇了摇头,“都说酒后吐真言啊,你就和我说句实话行不行?”
这人声音巨大,醉酒后尤其大,引着旁桌的人不时望过来,看笑话似的窃窃私语,颜司承对此不是很适应,想了想,起身走到了对面,在秦欢乐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什么实话?”
秦欢乐对这个距离很满意,配合着降低了音频,夸张的嘘声说:“你到底为什么找我?”
他身体醉了,可心还醒着,话一出口,便将目光锁定在颜司承的侧颜。
颜司承顿了一秒,柔和的目光斜瞥过来,“你喝醉了,今天下午,是你来找的我,你不记得了?”
“没劲!”秦欢乐两手一挥,用手指一下下点着颜司承的胳膊,“你这人真没劲!”
他拿脚尖踢了踢桌子腿旁边的一个纸袋,含混着说:“送给你的礼、物,忘了,忘了都,我不方便,你自、己拿。”
颜司承倒也配合,弯腰够起这个秦欢乐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几下剥开头的封口,目光随之一冷。
秦欢乐却叫嚣着拍手,充满节奏性的喊道:“拿出来!拿出来!拿出来!”
颜司承眉头微微蹙起来,但和一个明显喝醉了的人较真儿,又显得自己失格,他手指在袋子里那顶暗红色的假发,拨琴弦似的划了一下,哄孩子似的在秦欢乐耳侧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可是那天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不认识那个人,这事和我没......”
“唔!”秦欢乐捂着嘴,猛地站起身,意图十分明确,服务员经验十足的跑前,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洗手间冲去。
颜司承后半截话生生卡住了,面色却愈发疏淡谦和。
他掏出钱包,示意老板结了帐,直接穿了衣服,走到了店门外。
事情不是他开的头,但脚下的路却是条有去无回的单行道。
他有时候也埋怨,为什么一定是他呢?为什么不是别人,别的任何随便什么人都行,但长长久久的,却只有他独自一人的声音空旷回荡。
他的一生,仿佛只活了一天,余下的每一天,都不过是无穷无尽的重复着。
“想什么呢!”
秦欢乐恶作剧似的从后头撞来,带着两人都一个踉跄,他又快速捞起颜司承的肩膀,朝着自己用力一搂,“这郁郁寡欢的小模样,难过什么呢?听我的,好好过眼下最重要,要相信明天只会比今天更难过!哈哈哈!”
颜司承见他撒酒疯,大敞着襟怀,只怕没一会儿就得感冒,好心的替他拉拉链,又扣帽子。
“哦!”秦欢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小鹿似的哀鸣,觑着眼睛去瞧对方,“颜老师,刚得到的消息,”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单位派我去西北出差,可我真的舍不得你啊,要不,你陪我去吧,啊?”他一把搂住颜司承的脖子,趴在他耳边说,“看看你离开延平,还有没有这么多人,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