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良辰正拉着柳子墨讨论《论航道维护与治理的理论与实际差距》,贺智文匆匆跑了过来。
顾不上行李,便道:“父亲,孩儿突然记起,去岁与孩儿一同考试的同乡住在新绿门,当年我们一同落榜,约好了今年要一同前往考场。”
“孩儿糊涂,前儿居然忘记了此事。”
新绿门在苏城七百里地之外,是上皇都的必经之路,坐船是万万不能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贺良辰知道自己儿子,绝不会一时兴起,突然改变主意,自然也不会忘记了与人的约定。
这里面绝对有内情。
不过贺良辰与这个时代大部分接受儒家学说教育的家长不一样,他给孩子最大的自由度,并且相信他,支持他。
所以此时明知贺智文不过是托辞,仍然十分耐心地给足了面子,并且准备陪他下这出戏。
“所以孩儿是不能走水路,只能走陆路了。”贺智文一脸愁眉苦脸,似乎为自己这个决策失误十分懊恼。
正如贺良辰认知里的那般,贺智文并非一个恣意妄为的人。
相反,因为从小享受足够的自由和空间,他知道每一个选择背后的影响,知道每次一次冲动过后自己所要承担的则任。
因此,他比同龄人有更多的自制力和思考能力。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如同所有同龄的年轻人一般,因为信任某个人,因为不忍看到他的努力一无所获。
所以决定无条件地支持他一次。
哪怕只是一场虚惊,哪怕他已经告诉自己此事与自己无碍,哪怕因为这个决定,可能会引起父亲的失望。
那又如何呢?
看到他那闪烁着光芒的双眼,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不自觉就被他吸引了。
哪怕是任性,哪怕是放纵,贺智文都决定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支持他。
在场的都是人精,贺良辰更是心念一动,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喝到:“胡闹。哪有临出行前才改变的道理。这不是辜负了刘老爷一番心意吗?”
刘钦脸上虽然不显,仍是一副和乐谦逊的模样,但是他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
如果不是大家都对贺智文说的话若有所思,只怕还能看到他脸上不断抽搐的脸颊。
实在是气死我了。
虽然贺智文找了这个借口,也算圆了双方的脸面,但是这种到了码头都不上船的行为,无疑就是两个狠毒的巴掌,当着大人贵客的脸,狠狠地刮在了自己的脸上。
容敏,我要你死。
但是这场戏终归要唱下去的,贺大人都给自己递梯子了,下去是肯定要下的,只是要怎么走还要斟酌。
如果之前话没说那么满,自己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说等一下柳茹仙,晚两天也无碍,反倒显得自己心胸开阔。
但是偏偏这话已经出口,还是当着柳氏兄妹的面上。
现在连贺大人都牵扯进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临阵逃脱,只怕刘钦这名字,以后在这苏城就等同于懦夫。
看来今天晚上,哪怕只有自己一人,这船也必须发出。
想明白了之后,刘钦反而不气了,容敏的事之后再说,反正肯定不能让他好过。
“贺大人言重。刘某本是顺路而为,勿论贺公子走那条路,刘某的行程都不会改变。况且贺公子言而有信,刘某十分佩服。”
柳茹霜心中暗赞,这么快调整过来了,刘钦果然还是有两分实力。
可惜啊,刚刚与容敏胡搅蛮缠,到底失了几分大气。
所以今后的合作,还要再观察观察。
无论容敏有再厉害的唇舌,在东家的威严和糊口的工作面前,船工们最终还是会选择自己的岗位。
眼见到了开船时间,围在容敏面前的船员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蓄势待发。
看着那一张张被风霜水浪侵蚀得比实际年龄苍老的脸庞,容敏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此刻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但是,等不到二十四个时辰,他们就会被无情的大海吞噬,尸骨无存。
容敏忍不住跟到船边,脸上带着怜悯、恳求、绝望的眼神,仍在不停劝说。
虽然已经口干舌燥,声音沙哑,但是他还是不放弃,希望把每一个单脚踏上奈何桥的人拉回来。
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务,已经忘却了任务失败的恐惧,只有对生命的最大悲鸣。
难道你们都不愿听一听来自生命的呼唤吗?
同样站在船边忧心仲仲的还有彭嫂子。
任她说破了喉咙,都无法改变彭勇的决定。
也许是容敏感染了她,也许是来自女人的强烈第六感,随着这发船时间靠近,彭嫂子的心情越急躁,忍不住已经泪盈满眶。
以前,每一次当家的出海,她都反复叮嘱自己,不能露出半点不舍与脆弱,会让当家的不放心,也不吉利。
但是此刻,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强烈的不安弥漫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