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就这么没有耐心,不就是多等了一两分钟,用得着那么急躁吗!”老板娘似乎也心情极差,立刻吼了回去。
“你说什么!”老板猛地甩动那件大大的片状铁块,用力砸门框,刀刃嵌进了门框里刀刃,对,这是刀刃,他拿的是菜刀。我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完形崩溃”影响了一下。
老板娘被惊吓到了,她身体一抖,后退一步。而老板则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畏惧,直直地瞪视着她,眼白中的血丝越来越多。
忽然,老板兀自一愣,不知道是醒了过来,还是没醒过来。他一脸茫然,将菜刀使劲地拔了出来,然后嘟嘟囔囔地走回了后厨。
老板娘松了口气,她按了按自己的心脏,然后转过头,对我们说:“对不起,让你们看到了这么不成体统的呃其实他以前不是那样的,人很老实,从来不跟人生气。”
“发生什么了?”亚当关心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老板娘看了看后厨的方向,“从昨天开始,他就说自己做噩梦,但说不出来自己梦见了什么。就是脸色越来越病态,脾气越来越暴躁,恶化得很快唉,不说他,连我的状态也似乎有些奇怪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对陌生人说那么多,就歉意地笑笑,走开了。
“这家饭店的二楼好像是住人的。”亚当说,“而这里距离那条小街大约有五百米。”
“小街那里有人居住吗?”我问。
“没人居住。”她摇头,“连本来有过的店铺都撤光了,平时也没几个人经过,很是荒凉,要不然怎么说是人迹罕至呢?”
“那就好,吃完饭以后立刻去收尾吧。”我看了看时间,补充了一句,“尽可能在晚上十点以前做完。”
受到刚才的事情所影响,这顿晚饭吃得很是沉默。饭菜本身并不难吃,但在氛围这道调味料的影响下,似乎多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新鲜。
草草吃完后,我们乘坐货车,来到了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街。
才下车,亚当的反应就变得非常古怪,像在地面上晕车一样,表情很是难受。
“就是这个地方吗?”她环顾周围,皱起了细长的眉毛,“太奇怪了。”
“具体是哪里奇怪?”我问。
她停顿了五六秒钟,这才反问过来,“你感觉不到吗?”
“我的灵感比一般人迟钝得多。”我说。
“那倒是好事。”她似乎感觉很难呼吸,拉了拉领口,又张开嘴巴,却不呼吸,而是过了将近十秒钟,才突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来,说,“就是,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感觉自己被人踢进湖泊里。”
“被人踢进湖泊里。”我重复了一遍,却难以感同身受。
“你有买过泡腾片吗?”她问了我一句,我摇摇头,她只好换个例子,“那你就想象有那么一个东西,放进水里,很快就会被溶解。你的注意力就是这么个东西,这条街道的空气就是水。”
“也就是说,现在你的注意力很容易涣散。”
“是的。”
“涣散以后,会怎样?”
“会感觉自己被人踢进了湖泊里。”她又忍不住拉了拉领口,丝毫不在乎,或者忘记了去在乎自己领口露出的皮肤,“好像真的是掉进了水里,无法呼吸,然后把水呛了进去。但呛水以后,注意力又回来了,发现刚才那些都是幻觉。最奇怪的是,好像连自己有过这种经历这件事本身都是幻觉,完全无法提起警惕心。”
难怪她尽管很难受,却没有丝毫不安,而这种“没有不安”的表现并非源于她的性格,同样也该归咎于这个地方的怪异之处。
“你不如先回去吧。”我建议道,又补充一句,“但是车留下。”
“不,还是让我跟着吧。”她坚持道,“虽然刚才那么说,但我其实还能再坚持两小时,不,起码一小时。”
但在一分钟以后,我就明白,她高估了自己。
我不认为她是那种会高估自己的人,她一向十分冷静,有着自知之明,也对周围有着清楚的把握。很可能是这条街道的空气,充满了某种我感受不到的魔性,使得她进入了某种思考进程极其容易犯错的古怪状态。没准任何自诩脑筋灵敏的人到了这里,都会变得像是脑子进了水,或者说,脑子像她说的泡腾片被放进了水里一样。
当她与我一起进入小巷,拐过第一个弯以后,她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在我指了指角落干涸的血迹,说着“羊皮杀手就是在这里死的”的时候,她却眼神犹如玻璃珠,一言不发地向着尽头的墙壁走去。
我本以为她是想要拉近距离观察什么,但她的面孔快要撞到墙壁上了。
而正当她的鞋尖率先接触到墙壁的时候,我猛地发现,她的鞋尖居然穿透了墙壁,好像墙壁本身仅仅是全息投影,她可以进入墙壁后面的世界。
与此同时,我也没有站在后面呆看,而是立即抓住了她的肩膀,一把拉扯回来,将她摔到了地上。
“亚当!”我喊。
她打了个激灵,茫然看向我,然后问:“怎么了?”
我后退一步,蹲下来,摸了摸墙壁与她的鞋尖触碰的位置,但这是真实的墙壁,而非什么投影,也不可以直接穿透。
又转头看去,看向她的鞋尖这一眼,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只见她的鞋子,那只穿在右脚上的,黑色的,有着红色字母图案的帆布鞋,从鞋尖部位开始,逐渐地失去了所有颜色,这种异象正在向其他部位缓慢地蔓延。
我立刻冲过去,一只手抓住她的右脚腕,另一只手抓住鞋子尚未变色的部位,粗暴地将其脱下来,然后将鞋子丢到了小巷的角落。
片刻后,鞋子褪去了其余一切颜色,只留下来一片苍白的,毫无生机的颜色。
“怎么了?”她呆呆地问。
我看了她一眼,总感觉她的脑瓜好像变得不太灵光。这不是讽刺,她的状态很不正常,像醉了一样。姑且可以想象成这里的空气里有着“酒精”,而她呼吸次数太多了,在呼吸中陷入了奇妙的沉醉中。
我问她有没有带笔,她果真有带。
“借我一支。”我说。
她像是变成了个温顺的幼童,拿出来一支文具店里常见的圆珠笔,乖巧地递给了我。
我接过这支笔,然后走到鞋子前,用笔尖试探地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