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梨花见了程咬金,不由得心潮翻滚,件件往事涌上心头,真是酸甜苦辣,啥味都有。她有心不理老程,又觉与情理不合。思前想后,最后打定了主意,用手一指:“鲁国公,我过去对您是十分尊重,以为您对人热心肠,见义勇为,谁知道您心怀叵测,瞎话连篇,使我几次吃亏上当,把我家害到这等程度,您还有何脸面前来见我?”樊梨花刚说到这,何氏老太太用拐棍儿拄地咚咚直响:“程咬金你个老东西,你可把我们给坑苦了哇,这个冤孽债叫我们啥时还完?就这你还嫌不够,又跑来搅和了。”程咬金打定主意,一语不发,静静地听着,还不住地点头。等梨花母女话语停住了,老程这才拔了拔腰板儿:“老夫人,姑娘,你们说得都对,我程咬金是对不起你们。以前我是骗了你们。可谁让我遇见了薛丁山这个冤孽呢?不过这次我来可跟上两次不同,我是来给你们捎个信儿,大元帅薛仁贵阵亡了。屈指算来半月挂零了。”
梨花母女闻听此言就是一惊,她们也真心疼。从几次的接触,她发现薛仁贵人品端正,平等待人,那个人太好了。而且薛仁贵名贯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落了这么个结果呢?连何氏老太太也不哭了,瞪着眼就问;“薛大帅怎么阵亡的?”“别提了。梨花呀,你都猜不到。你知道怎么死的?让薛丁山给射死的。”
“啊!”樊梨花大吃一惊,“老国公此话当真?”“这事我能说瞎话吗?千真万确呀!”“为什么他要射死他爹?”“唉,姑娘不知听我讲来。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们营盘一阵大乱。还用问吗?把皇上气得死去活来,大帅哇哇吐血,断绝父子之情,把薛丁山又拉去劳军营。大帅一病不起,后来好容易见点儿好,那个丑鬼杨凡又讨敌骂阵。不但他来了,还把他老师,一个歪脖子老道叫扭头祖,也给搬出来了。我们大元帅带病出阵,累得不得了,被杨凡困在白虎阵。窦一虎、秦汉浴血奋战,闯连营出来给大营报信,我们才在劳军营赦出薛丁山,叫他带罪立功。要说这小子也不善,一听说他爹被困也急眼了,枪挑铁滑车闯进出口,打破白虎庙,正巧有个番将要刺杀平辽王,薛丁山就射了一箭,意思射那番将,结果没瞄准,正好射他爹脖子上,大帅气绝身亡。要说薛丁山有意把他爹射死,那叫屈枉人。不管怎么说,他爹是死在他手下,好说不好听啊。另外姑娘我再告诉你,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他们刚从大阵里出来,树林里出来个老道,就是云蒙山水帘洞的王禅老祖,大骂薛丁山,断绝师徒之情,收回十宝,这薛丁山有多惨吧,连当兵的都不给他说好话。当然了,这小子现在悔恨得了不得,见谁给谁磕头,见谁给谁说好话,痛不欲生。我发现他两眼发直,怕他寻短见,暗中派人监视,要不是看着,他非自杀不可。后来我跟皇上商量,这才给你送信儿。我不是请你,就是让你高兴高兴。皇上叫我问问你怎么才能出这口气,薛丁山个人也说了,只要姑娘能出气,杀剐存留听你自便。你要说拿绳把他捆到寒江关,我马上就照办,把薛丁山立即锁带,送到你府来。老夫人也在这吗,拿剪子剪他,拿锥子扎他,抠他的眼睛都随便,薛丁山决无怨言。你们看看怎么处分他合适,我就为这事来的。”程咬金不说瞎话也说点儿,里边掺糠使水,明明来请樊梨花可他不那么说,转个弯子慢慢说。这说明老程经验丰富,足智多谋。
樊小姐听完以后,真似把抓柔肠、乱箭穿心一样,对薛丁山又恨,多少还有点可怜。她要不爱薛丁山能以身相许吗?况且还是两个老师做的主,已经洞房花烛了,结果闹出这些不幸的事来。恨是恨爱是爱,小姐心里的事有口难言,头一低眼泪掉下来了。程咬金一看有门儿:“姑娘,再告诉你吧,唐营现在一蹶不振哪!你想想,伤兵损将,大帅阵亡,死了多少人啦,这仗还有法儿打吗?干脆就等着投降吧。我看大唐朝没希望了,连脚下这座寒江关也得让给三川六国。我也寒心透啦,这次来把这些事给你们说清楚,然后回京城,我是辞官不做回家为民了。这些不顺心的事实在叫人寒心哪。”老程说完,不断长吁短叹。
樊梨花止不住问道:“老人家,皇上准备怎么办呢?”“皇上准备怎么办那能行吗?大伙都说让你金台拜帅,执掌军权,你能干吗?要搁我我也不干哪,那不白说吗?姑娘,你要高兴高兴,应该拍手称快。该!这是薛丁山作出来的祸,他怪不得旁人。我看现在还没到时候。”程咬金说这是顺着樊梨花骂薛丁山。
梨花姑娘何等聪明,回味他话里的意思,知道有意请自己出头。梨花姑娘说道:“老人家,你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是为请我而来。我就是再不乐意,再觉委屈,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老太太一听急了:“你又上他的当了,说什么我这回也不同意。”“娘啊,您听我说。鲁国公,要我出头得有个条件,就这么糊里八涂的不行。”老程赶紧接上说道:“姑娘,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吧,说出来我就照办。”“第一,得有比您身份高的人请我才行,因为我对您也不相信,要是万岁能来,我马上就去;第二,薛丁山是否已经痛改前非了,这我得亲自考察,我要他青衣小帽步下寒江,进寒江一步一头磕到我府,然后向我赔礼认错,听任发落。他要能做到这些,我和他言归干好,如若不能,就彻底决裂!”
老程听罢满心欢喜:“痛快,梨花呀,你说到我心眼儿里去了。的确是这样。第一,要叫我请你也确实不称职,不过叫皇上亲自来怕也不合适,这么办行不行,让太子李治登门请你,怎么样?”“可以,只要太子能登我家门槛儿一步,我马上就跟着走。”“好啦,一言为定啊。关于丁山的事,你提得不过分,理应让他如此,他要稍有一点不诚心诚意,你就不要轻饶他,也给我这老头子出出气。”
两下里越说话越投机,大厅里的气氛当时就缓和了。何氏老夫人在大厅里摆下宴席,款待老程。程咬金大事办妥,再也无心饮酒,匆匆吃过三杯,便向樊家母女告辞,快马加鞭,返回前敌,向皇上作了汇报,讨得了皇王圣旨,这才连夜起程,赶奔长安。
程咬金日夜兼程,一路风霜,非是一日,这一天来到京都长安。他家也没回,径直赶奔八宝金殿,正值太子李治升坐九龙口,审理朝政。殿头官启奏一声,说是鲁国公程咬金要见殿下千岁,李治马上宣召上殿。
众大臣一看老徨回京了,都高兴得不得了,只是有碍于礼法,不敢过来问候。程咬金腆着大肚子来到龙书案前,躬身施礼:“殿下在上,臣程咬金见驾,千岁千千岁。”太子拿程咬金当老前辈,赶紧欠身离坐,从龙书案后头转过来,躬身施礼:“老人家一路辛苦,您什么时候回来的?”绣龙墩摆过来,老程稳当当一坐,李治就问两军阵前的情况。程咬金未曾说话口打咳声,如实把阵前的事讲说一遍。当说到大帅阵亡时,文武大臣全哭了,李治也掉了眼泪。太子问道:“老国公进京究竟为的是什么?”“千岁呀,我来求你来了。第一,我要三万军队;第二,要劳你的金身大驾,跟臣赶奔一趟寒江关,你要不出头这事就麻烦了。”“噢?!什么事情叫我赶奔寒江关?”程咬金没隐瞒把事情讲了讲,接着又拿出了圣旨。李治说:“为国求贤,只要我能办到的,这算个什么,我随你一同去罢。”第二天李治刷旨,在羽林军中选出三万铁甲军,这些军队一是保护李治,二是交付前线使用,因为攻打白虎阵死的人大多了。老程在京里只呆了三天,便陪着太子赶奔寒江关。
一路无话,这一日来到寒江关。花刀将陈忠率阖城文武出城接驾,李治的行宫就在帅府。一切安排完了,李治问程咬金:“樊梨花的家在哪儿?现在我就去。”“殿下儿也太着急了。你先歇一晚上,我去打个招呼,让府里也好有个准备。”这才把李治劝住。
当天晚上程咬金到了樊府,告诉何氏老太太和樊梨花,“殿下已到寒江关。明天吃罢早饭太子就来,你们做个准备。”樊梨花真没想到李世民父子为国求贤能这么办事,那是大唐朝的储君哪!到我们家来有多光荣啊!我这次再出头,是太子亲自把我请去的,名正言顺,心里也挺欢喜。当天晚上命仆人、婆子、老妈儿把府里重新收拾收拾,院里扫得十分干净,府门内外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太子。
次日早饭毕,鼓乐之声来到府门。何氏老太太、樊梨花、梨花的二位嫂子、府里的仆人都在府门外恭候,程咬金陪着李治来到府门前,太子下马,樊梨花众人跪拜在地。程咬金给作了介绍,李治赐平身,一同进了樊府。太子在大厅中央椅子上坐下,梨花领着全家人二次朝拜殿下,李治又赐平身,大家这才站起来,仆人等纷纷退下。程咬金又当面向太子介绍了樊梨花如何英勇,如何给我们帮忙。殿下口打咳声:“樊小姐,鲁国公都跟我说过,薛丁山做事不对,得罪了小姐,才有今日的下场。樊小姐,千不看万不看,看在本殿下的分上,无论如何你要帮兵助阵,我特地请你来了。”说着话李治躬身就拜。李治这一拜,樊梨花多大气也没了。她往旁边一闪身,赶紧跪倒:“臣妾担待不住。”程咬金乐了:“怎么样,梨花,我说话算数吧,太子亲自登门了,这回你满意了吗?”“满意了。”“能帮忙吗?”“能帮忙。”“妥了。摆饭,今天我老头子多吃点,太子也在这吃饭。”这是樊梨花没想到的,这是赏给老樊家的特殊荣耀。
樊梨花马上传话盛排筵宴。酒席宴前,太子问梨花道:“樊姑娘,你的事情鲁国公都对本御讲了。你心里还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要求,给本御说一说吧。”樊梨花想起往事,不由得泪如雨下,为了使薛丁山能够真正痛改前非,她向太子数说了薛丁山的四大罪状,最主要的有四条:一、为国挡贤;二、射死天伦;三、恩将仇报;四、大逆不道。太子听罢心中大怒,想不到薛丁山竟是这样一个人。回忆当初在御校场比武夺状元,那是何等的英雄,要不然怎么会加封他为龙虎状元、十宝大将、二路元帅呢?现在看来是看错人了。太子想罢多时,对樊梨花说道:“你诉的这些苦,本殿一定给你作主,让你出气。但是我这次来的目的你也知道,希望姑娘能以国事为重,担起重任才是。”樊小姐见太子如此谦恭,如此诚恳,不好推辞,便点头从命。李治当时把三万铁甲军的兵符令箭交于梨花,责成她在寒江关练兵,并告诉她:“我现在起身赶奔前敌,见着薛丁山一定叫他到寒江关来聘请樊小姐。你啥时候出了气,啥时候领兵带队赶奔白虎关。
三天以后,李治等人来到唐军大营。唐天子李世民听说儿子来了,十分高兴,赐平身,又给老程道了辛苦。两下互相介绍过情况,皇上说道:“当初薛丁山的头衔,是太子所封,现在仍由太子处理此事,只要把事情办得圆满,朕没啥说的。”太子跪接圣命。
李治一想,怎样才能使薛丁山就范呢?他请老程来作商量。老程算是摸透了薛丁山的脾气,便如此这般地向太子说了一遍,太子点头同意,当下传令升帐,众将官盔明甲亮分列两厢。一百二十名站堂军各拿刑具分为左右。四十名刽子手怀抱鬼头刀,身披大红,在帐外等候。李治把龙胆一拍:“带罪犯薛丁山!”一声令下,薛丁山被带进大帐。太子来到前敌的消息,薛丁山已经知道了。回想当初御校场比武,长安城夸官的情景,再看看今天如此狼狈的下场,薛丁山羞得无地自容,怕与太子见面,真是藏躲不得。现在被带到大帐,他把头低得让人看不着脸,他觉得愧对故人呀。来到大帐,薛丁山往地下一跪:“太子在上,罪人薛丁山参见千岁!千千岁!”
李治往下一看心里也不好受。自从薛丁山挂二路元帅离开长安之后,就没见过。曾几何时,他却落到这步田地。脸上的光泽也没了,丰满的脸庞也变瘦了,二目失神,面带倒霉气,心里又疼又恨,可还得按商量的方法办。于是他把眼珠一瞪,桌子一拍:“下跪可是薛丁山吗?”“正是罪民。”“唗,薛丁山,你知道你犯下什么罪了吗?恨我当初看错了人,那么多的人才为什么惟独选你为二路元帅,还加封你为龙虎状元、十宝大将军呢?本望你能为国家出力报效,哪知道你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怎么对得起我的皇父,怎么对得起全国的臣民,又怎样对得起死去的将士!薛丁山,我且问你,你一共犯了几条大罪,还不如实招来。”
薛丁山一看,人要落到这种地步,活着连一点儿味儿都没了,可是赖谁呢?路是自己走的,我自己把我自己毁了,别怪人家拿我发脾气,也别怪人家拿我不当人。薛丁山望上叩头:“罪民大罪千条,真是罪该万死,我为国挡贤,大逆不道,另外我屈在了樊小姐,赶走薛应龙,箭射天伦,犯下不赦之罪,殿下怎么处分都行,我愿领罪。”
李治看出来薛丁山的话是发自内心,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太子的心也软了。心想只要他承认错误也就算了,还得叫他请樊小姐!又一想不行,以前他几次反复,这次再反复怎么办?太子又把桌子一拍:“唗,薛丁山,既然你知道犯下不赦之罪,那么我杀你就是罪有应得了,来人哪,把他架出去枭首示众!”“喳!”捆绑手、刀斧手往上一闯,把薛丁山抹肩头拢二臂,拖出大帐。众将见把薛丁山拖出去,都傻眼了,心说这事不是完了吗?这些日子薛丁山表现不错呀,虽然他箭射天伦,那是误伤啊!樊小姐的事也过去了。好容易把太子千岁盼来了,实指望能在万岁面前多加美言,没想到他比万岁的脾气还大,不容分说这就杀呀,看意思薛丁山是活不了啦。众人想求情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