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思考,无须疑虑—让你的灵魂被温柔的黑暗环抱,慈父之意志即是汝之意志—”
—选自《秩序福音书》,在黑暗秩序的时代结束之后,新兴的国家开始从民间收缴数量繁多的拷贝本并予以销毁—诡异的是,所有的拷贝本都到以上的词句为止,之后的内容只剩下千篇一律,完全相同的被撕毁和污染的残页—实际上,在据说拥有强大诅咒力量的原本伴随它的主人,支配黑暗秩序时代的女王殒身而不知所踪后,哪怕再博闻且执拗的学者都不被认为能够追寻到在这一切背后被隐藏的真相了。
望着面前仿佛被两侧栩栩如生,身姿纤细而秀丽的双子女性铜像手捧的光洁铜镜中宽阔但有些苍白的面孔,陆昂-马西姆男爵有些夸张的舒了一大口气,有些艰难地将绘有华丽羽纹的丝绸裤子包裹的肥硕臀部塞进愈发显得有些狭窄的扶手椅中,只是那有些刺耳的吱呀声,让他不禁皱紧了眉头—自己最近似乎又胖了一圈,身体也虚弱了一些—当然,前者要归咎于数不清的想要讨好马西姆家族的贵族们举办的宴会上的美食和醇酒,后者则主要是他新找的情人的“功劳”—那个容貌并不算特别突出的,据说有着一点北地蛮人血统的女子健壮有力的身体的确给他带来从未有过的别致体验,但那肌肉紧致的双腿和高亢的尖叫,却让他一想起就觉得腰部和小腹的位置传来阵阵的虚脱感和交杂在酸麻感受中的疼痛。
说起来,无论是那个能让他勉强应付的小玩意,还是眼前这精美的铜镜,都是来自那个人的礼物—加纳斯-盖尔,以高贵的学者自居的奥术师中的异类,虽然还是不免沾上那些家伙的一些令人不快的毛病,但这些昂贵而珍惜的礼物却还是象征着对方的殷勤—比如这面古镜,据说是来自比黎明之战还要古老的时代,高精灵皇室在灰谷之战中被灰皮肤的同胞打的大败溃逃中遗落的古物—尽管对方对于这究竟如何辗转到自己手中这一点讳莫如深,但按照自己花费重金找来的,在首都颇有名望的历史学者们的说法,这两位身姿婀娜的尖耳精灵少女高举金色焰纹环绕镜面四周而成的塑像,的确是难得的,兼具艺术和文化价值的珍品。
微微抬起头来,便可看到一张阔脸和裸露的胸部和肩膀上泛着油光的,有些松弛的肌肤,便可轻易想到其下的腹部和腰腿是怎样由肥肉堆积而成的“壮观”场景—对于那些表面上对自己阿媚奉承的家伙,背地里念叨着的介如“贪婪的肥猪”一类的蔑称,陆昂男爵实际上并不在意—实际上,他很乐意对方把自己当做一个脑满肠肥的白痴,从而轻率而鲁莽的落入早就设立好的陷阱,自己便可从容不迫的将对方的产业如敲骨吸髓般榨取干净—除了与生俱来的,近乎无法控制的食欲,他同样具备着卓越的经营产业与生意的天分—再加上他的父亲,马西姆公爵大人的教导,当时17岁的陆昂便以手段老辣而冷酷而闻名与商人行会上层的大人物们之间—他们称他为“典雅大道的阿瓦克巨蛛”—后者是一种腹部鼓胀,外形有些滑稽的爬虫,也是在自己编织的蛛网中央,以逸待劳地等待大型飞虫或鸟类自投罗网的猎手—这用来形容自己简直再恰当不过—陆昂甚至特地让家族的工匠制造了与其呈同一外形的金项坠,由一条环绕在他颈部的,如蛛丝般细腻的金线悬挂在胸口的位置—“要同时直视自己的缺点和优势”—这也是马西姆家族自发迹以来,代代相传的家训中相当重要的一条来着。
当然,陆昂并非是完全为了这些宝物而动用家族的势力来帮助对方。实际上,这属于他的父亲,马西姆公爵的安排之一—卡森特-马西姆公爵曾经在沃尔玛四世陷入疯狂的十数年间权倾一时,甚至被坊间称为“四分之一的国王”—后来之所以败在凯撒-罗曼诺夫陛下之手,几乎被驱逐出权力的中心,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商人行会脱不了责任—而如今的马西姆家族不仅在掌握上议会席位的贵族中经营着庞大的人脉网络,更是在寻求着新的盟友—绝不能讲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便是陆昂的父亲在这巨大挫折中获得的最为重要的教训。
而这位加纳斯先生,则是陆昂男爵这几年时间中最大的收获—正式奥术师们大多是遵循白色盟会或白银之眼的告诫,严守“中立立场”的家伙,而学徒们大多容易得意忘形,从而暴露他们的目的—在几年间数次的尝试宣告失败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位加纳斯-盖尔,一位出身于贫民们居住的“黑街”,凭借自身的卓越天赋,在没有接受系统教育的情况下晋升为正式奥术师中佼佼者的奇才,不仅没经受过大奥术师们的训戒,却又是一个见识不那么广博,却又野心勃勃的家伙。
而帮助这样一个家伙尝到权势的甜头,正是马西姆家族在驻地奥术师们发展关系的第一步—他从未奢望单靠一个资历浅薄的新人来说服恪守规则的贤者集会,也名义即统御和管理这座城中奥术师们的团体,而是打的学徒们的主意—借助加纳斯-盖尔的名义,便可以较为不受怀疑地,潜移默化的培养他们对家族的感激和忠诚,从而最终让马西姆家族在驻地奥术师中具备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当然,这也许要花费数十年乃至更久的时间,但就像蜘蛛编织并布置它们的蛛网一般,有时只有谨慎而耐心的人,才会收获最为丰厚的回报。
不过说到底,排除聪明的脑袋和繁复的心机,陆昂-马西姆男爵只是一个因放纵无度而体格虚弱的男性,更何况他刚刚享受过一顿三人份的牛扒和甜果实酒的大餐,魔导炉散发出温热气息和腹中沉甸甸的感受让他的脑袋越垂越低,最后瘫坐在扶手椅上酣睡起来—一时间,就练那被肥肉挤的变形的嘴角都勾勒起了明显的弧度,想必一定沉浸在相当甜蜜的梦境之中吧。
但大约只过了分针在银制的表盘上转动了几圈的时间,一股让脑后的头发都几乎立起来的刺骨寒风便让他在还未完全清醒的意识朦胧之间试图站起身来,但小腿处被某种沉重的硬物阻碍的触感却让他失去了平衡,鼻梁和嘴角处带着温热感的腥味和小腿处的疼痛终于让他完全睁开眼睛,扭动起粗大的脖子,越过厚实的肩膀奋力向后望去—小腿出的裤子已经割开数个血肉翻卷的口子,正是一段捆在上面的铁链阻止了自己的行动—但更加恐怖的是,一双仿佛凝着一层灰雾的瞳孔无神地和他对视着,那是本属于一个漂亮女人的,充满野性的绿色双眸,但它们的主人早已不成人形—浑身翻卷着的巨大伤口上凸显出一层层质感粗糙的灰黑色硬壳,铁链的另一头使她被束缚住的双手在头顶之上举起,让这个曾经美丽的女人逐渐接近于一座宣扬恐怖和扭曲的石头雕塑—在几乎斩断脖子而露出的白骨与血肉之间,一颗碎裂的绿色宝石有着和她眸子一般动人的颜色—这正是陆昂男爵赠予他最新的情人,那个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记住的女人的礼物—这让他几乎尖叫出声,但最终还是勉强忍耐住了通过这种危险的方式发泄恐惧和疼痛的想法。陆昂抓住倒在一边的扶手椅的椅腿,在一阵阵撕裂感中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仰起头的他只能望见天花板与墙壁浑然一体的,粗糙的灰色内壁,毫无疑问,这里不是他温暖而豪华的,位于中城区内侧的24座秘密别墅之一,寒风和仅存的光亮从一处半月型的开口中进入室内,但污浊的空气和弥漫的灰尘,还是让他连连咳嗽起来—这简直糟透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采用了怎样遗秘的手段,但糟糕的环境、受伤且无法行动的身躯、以及完全未知的敌人,几乎不会有比这更加糟糕的境地了。
“无论何时,要记得保持冷静的思考,作为肢体脆弱的人类,头脑才是我们最好的武器—”心中默念着马西姆家族的另一条家训,陆昂男爵格外艰难的翻了一个身—他尽量扭过脸去,不去看那具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磨擦声在地面上拖行的,外观狰狞可怖的尸体—她的确曾是个身姿曼妙的可人尤物,但比起惋惜的心情,男爵先生更在意产生那恐怖变化的原因—据他所知,她极有可能成为了某种古老的黑暗仪式法术的牺牲,随时可能再次站起,变成一只渴求鲜血与杀戮的怪物—想到这里,他也不禁加快了在地面上摸索的速度,盼望着摩挲到什么被遗弃的金属制品,能帮他挫断那该死的脚镣—他很快便有了进展,右手抓到了什么冰冷的坚硬的东西,只是似乎有着相当的分量,他不得不将左手也搭在上面,试图撼动这目前唯一的脱困希望—但此时,上方却有吱呀的响声,伴随着微弱的,仿佛即将燃尽的蜡烛一般的光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陆昂男爵只得以双手为支撑僵硬的立在那里,直到一个戴着兜帽,身披高领燕尾服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对方仿佛没有脚步声和体温的事实,让他的寒毛直竖,他试图躲避对方可能的注视,但一支类似手杖般坚硬而冰冷的棍状物戳进他右脸厚厚的脂肪之中,在他强忍疼痛的阵阵呻吟中硬生生地将他的脸扭了过来。
“陆昂-马西姆先生,晚上好啊”对方的声音空灵和高远,但在窥见对方的面容后,便如魔鬼的声音一般让人胆寒—那正是他方才还在引以为傲的成果,奥术师加纳斯-盖尔,只是对方瘦削的面孔两侧不知何时生出许多黑色的触须,展示着不似人类的恐怖意味,而当陆昂抗拒性的低下眼光,却只看到一双巨大的牛蹄,而他以为是燕尾服下摆的,却是那黑色的巨大蝠翼—
“怎么了?男爵先生,这就是我原本的姿态,”对方脸上曾经的殷勤和傲气混杂的神色已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他非常熟悉的,达成某种重大成果时肆无忌惮的快意“难道尊贵的马西姆家族的继承人,已经认不得它忠实的仆人了?”
“你这背叛者,你—你这怪物”
“怪物?”对方的语气里带着某种刻意夸张的惊愕,他伸出袍袖下形如鹰爪的右手,以深深陷入头皮的力量将陆昂男爵提起“看来我们的男爵大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映入眼帘的,是两尊身姿婀娜的少女雕像,除了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便与那作为礼物的古物铜镜几无二致—只是纤细的颈部之上不再是尖耳少女姣好的脸庞,而是两只吐出舌头,双目流出鲜血的羊羔脑袋,坏绕镜面的也变为一团扭动着的黑色触须—他被迫直面着镜面光洁的铜面,但出现在他眼前的并非那张熟悉的苍白脸庞,而是五官错位,血肉模糊的肉团—陆昂男爵奋力地伸出手去,试图阻挡那恐怖的景象,而当他触碰到那冰冷镜面的一刻,某种来自身体深处的剧痛让他再次昏迷了过去。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陆昂-马西姆”在他温暖的别墅中醒来,他驱散了前来查看情况的仆人,呆呆的望着面前的古镜—突然,他笑了—完全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健康的森白色牙齿,他的声音变的空灵而高远,对着镜子中轻轻的喃喃自语着—
“不必担心,亲爱的被眷顾者大人,一切还在按照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