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早,张之维和陆瑾向离开的周斌的住处回返。
两人骑着周斌赠送的快马,不疾不徐的赶着路。
“老陆。”张之维叼着根稻草,骑着马与陆瑾并行在土道,无聊之际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陆瑾侧头望了他一眼。
“你说……我师叔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当年他为什么叛出龙虎山,而且师傅如今还一副不在意当年之事的样子。”
张之维对此很是疑惑,心中还藏不住事情,而陆瑾和陆家世代与龙虎山交好,自己跟陆瑾又是好友,他也不见外,直接便将心中的疑惑说出,看好友能不能解答一二。
“你与周前辈师出同门都不知道,我又哪里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话说,你在龙虎山待了这么久,就没听过关于他的事情?”
陆瑾微微摇头,自家的事情问别人干什么,这家伙真是心中一点数都没有啊。
“你还别说,我这师叔祖可神秘的很,要不是这次出了事情,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在宗门名册之外还有这么个人,我得知这件事还是靠着跟负责外务的师兄很熟,他才告诉我龙虎山弃徒在这异人界闹得风风雨雨。”
张之维把手一摊,无奈说道。
“你觉得你这个师叔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在他身边待了七八天,是个什么印象?”陆瑾反问了一句。
“我什么印象?感觉是个挺好的长辈的,比师傅强多了,至少他不揍我……性子和蔼幽默,不像是个百岁老头子的心态。实力也很强,我问了他很多关于修行方面的事情,大部分都给我详细解答了。”
张之维想了想说道,他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师门前辈还是有不错的观感的。
“和蔼?”陆瑾一怔,随即沉默不语了一会儿。
“你这是什么表情?”张之维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样,好奇问道。
“你……真觉得周前辈是个和蔼的人吗?”
“对啊,怎么了?”
陆瑾深吸口气,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和蔼。”
“为什么?”
“你看看他所作的那些事情,动辄就废人经脉、取人性命,手段残忍不说,还故意在四省到处追杀小栈的人,见一个杀一个,毫不留情。”
陆瑾越说声音越大,脸也浮现出怒色。
“这……也叫和蔼幽默?”
张之维见此,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好友。
“陆瑾,文武师叔祖所行之事与今天之境地,皆因为龙虎山雪耻,维护宗门脸面。他的手段我不予评价,但他的意图却是维护师门威严,在我眼里,在这几天的接触中,我就是认为他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他知道自己这个好友嫉恶如仇,又洁身自好,可能看不惯师叔祖的手段,要是继续让他说下去,可能会冒出什么难听的话,到时候他又不能视而不见,所以提前说明自己的立场。
张之维虽然年轻,但他心中其实对之前周斌在异人界隐藏身份偷袭其他人的事情有所耳闻,没有师门提供信息,文武师叔祖如何能找到那些冒犯过龙虎山的人。
想必这就是师傅和师叔祖两个老人家之间的秘密之一,当然,现在张文武一露面,在各家各派眼中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之前各大势力没有出手,也就是因为这点,张文武并不是孤家寡人,虽是弃徒,但他身后仍然站着龙虎山。
其中的缘由,各家皆有猜测,但因为张文武时隔三十多年才再次露面,找不到任何线索,各种猜想也只是瞎想罢了。
陆瑾见张之维的严肃神色,也是幡然醒悟,刚才自己失言了,再如何,周斌也曾是龙虎山弟子,直到如今他们对这弃徒的态度都很暧昧,他这算是当着人家弟子的面,评价人家长辈,何其失礼。
“之维,是陆瑾失言了,我向你赔罪。”
说罢,陆瑾翻身下马,对坐在马背的张之维深鞠一躬。
张之维见此也是无奈之极,他赶紧下马将好友扶起,“你我相识多年,只不过是几句话而已,何必这么在意,你啊,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
“别人我管不着,但自己做错事情就要认。”陆瑾认真的说道。
“好了好了,那你既然道歉了,我也原谅你了,咱们继续路吧。”
两人沉默着继续路,走了小半天。
“那你觉得这个岳绮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张之维还是没忍住,一来无聊,二来他们两人无话不谈,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也就这段时间遇到了点新鲜事,见到了异人界最近的两个大名人,不聊聊他们,等自己回山之后,又不能跟师兄弟们妄议长辈,只能跟陆瑾聊聊了。
“岳绮罗……”陆瑾瞥了眼他,心想这女人并不算好友的长辈,也和龙虎山毫无关系,可以畅所欲言了。
不过他这次没有再大声嚷嚷,只是平淡的把心中所想告诉好友。
“这个女人我看也不像个善茬,之前江湖传闻她是饕餮转世之身,附带了些之前的资料,是个滥杀无辜的妖人,这点应该是证据确凿。”
“现在来看,饕餮之说乃是无稽之谈,但咱们跟她对练那次,你注意她使用的纸人了吗?”
“当然注意到了,那东西似乎……”
张之维点了点头,之前他们两人和岳绮罗的切磋,实际并不是两方主动提出的,而是师叔祖说让他们两边都多熟悉下异人界的战斗手段,才对练了几次。
“那纸人中,含有一缕散碎的灵魂。”陆瑾肯定的说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的,湘西的赶尸、东北的出马仙、还有些巫术,不都是这样嘛。”
张之维对此并不是太在乎,但他知道陆瑾很烦这种玩弄死者灵魂的手段,以前遇到这类人根本不假辞色,丝毫都不待见他们。
“哼!”陆瑾对此也只能冷哼一声,他自己不待见是自己的事情,可异人界并没有将这类人划入邪道,属于中立门派一类,他也只是不待见而已,如果看不下去想出手的话,反而是他不占理了。
“我发现跟你说什么事情怎么都说不到点子呢?”
张之维好笑又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拉着缰绳,下意识的往他身边凑了凑。
“干什么?”陆瑾同样下意识的离他远点……
只见张之维的脸浮现了一丝八卦的表情,就算周围没人,仍然小声说道,“你说……我师叔祖和这个岳绮罗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最纳闷的其实是这个。”
“什么关系?我还真不知道。”陆瑾摇了摇头,“外面都在传你师叔祖百多年前与岳绮罗有过一段恩怨纠葛,好像对她有点意思,可如今咱们一起住了七八天,他们二人一直是分房睡,那岳绮罗对周前辈也是没什么好脸色,倒是周前辈他老人家,对这女人亲热的紧,没事就献殷勤,那手工冰淇淋何其费时,可人家一张嘴,你家师叔祖就马去办。”
张之维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巴。
“嗯,还别说,咱们俩这是沾了她的光呢,这冰淇淋我还是头一次吃到,味道真是不错。”
当初龙虎山旗下的周紫酒楼,随着近十几年世道不好,早就停业了。
陆瑾无语的看着他,这家伙真是找不到重点,不过他同样露出了些许回味的神色。
“冰淇淋我在海吃过,这洋玩意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周前辈亲手做的奶香味更足,味道要好不少,毕竟自家吃的话用料实在。”
“那你说,我师叔祖为什么会看那个女人啊?”
“嗯……可能是因为长相吧。”陆瑾沉思一下,不确定的猜测道。
“长相?虽然岳绮罗长得不错,可身材有些娇小了吧,师叔祖会是这么没品位的人吗?”张之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摆了摆手表示不可能。
“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故事,延绵了百多年的时光,想想就觉得凄美。”陆瑾心中不知脑补了多少字的儿女情长,眼神中带着些同情。
张之维见他突然这副样子,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个闷骚,赶紧止住了话题。
两人结伴行进两日,到了江西边界后,陆瑾就和张之维分开了,他要回家报平安。
相约有空再一起出去游历之后,张之维也加快了速度,赶回龙虎山面见师父。
回到山,张之维将周斌的原话告诉了师傅张静清,其听完后长叹一声,也没有跟大徒弟说什么。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十多天……
龙虎后山的一块林中平地,两个年轻人筋疲力尽的躺在草地。
“嘿嘿,怀义。这次我赢了!”张之维喘着粗气,脸数道淤青,鼻子下两道血流弯弯曲曲的在脸流淌。
而在他旁边,同样躺着一个比他好不了多少的少年,高鼻大耳,脸颊微胖。
“这次确实是你赢了,咱们现在六比六平。”张怀义摸了摸自己青肿的眼眶,“师兄你下手还真的狠啊,我都破相了。”
“哼,你小子还有脸说,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我原本用的金光咒窍门有问题?刚才一直跟我双拳对攻,想打碎我的金光,让我一时惊讶之际被你偷袭得逞吧。”
张之维气恼的看着自己这个师弟,要不是之前拜见师叔祖的时候被他老人家提醒,他这次就又输了。
“战斗之中,尔虞我诈不是很正常的嘛,我早就跟你说过对敌之时不要乱用自己的东西,按照师傅教的更稳妥。这次你运气好,得了师门前辈的指点,否则下个月的衣服还是你洗。”
张怀义也有些不服气,张之维不是藏私的人,他自己发现了窍门,很快就告诉了几个师兄弟,而张怀义最早发现了这法子的致命弱点,金光内部似凝实散,超过承受限就会直接崩散周围的金光咒。
他早已告诉了其他师兄弟不要继续使用,又拜托他们先不要告诉张之维,等他们两人比试之后再说,这样就可以稳赢一局,下个月的衣服有人洗了。
“对了,你这次去见咱们那个师叔祖,跟我讲讲呗,他长什么样子,据说已经活了一百三十多岁了。”
“没什么特别的,他老人家长相也就是七八十岁老人的样子,喜欢穿一身白色褂子,腰间总是绑着一条紫色绸布腰带,比较爱笑,也没有那股垂垂老矣的暮气。”张之维随意的答道。
“那他老人家的实力呢?或者有什么手段?”张怀义好奇问道。
“那当然是很厉害啦,就那个金光咒修为,你是没有见到,体外金光凝而不动,完全就像是披在身的铠甲,宛若实质一般坚固,就以我的修为,他老人家站那不动让我打,也很难打破。”
“还有就是阴五雷了,这东西气息和形状很诡异,一见到就给人种危险的感觉,不过师叔祖当时只是拿他用来防御我的阳五雷。对了,你知道吗,这两种雷法真的是完全相克,很是神奇。”
张之维带着些炫耀的讲着,阴五雷在龙虎山这代弟子中可还没人见过呢。
然而,张怀义对此却没什么兴趣。
“还有什么别的吗?”
“别的?没有啦,师叔祖出身天师府,他的手段跟咱们都是一样的啊。”张之维不解的看着他,师弟好像很好奇师叔祖有什么其他手段一样。
学艺贵精不贵多,一招鲜吃遍天虽然有些太极端,但绝大多数异人只会修习几门功法而已,其他的偶有涉猎、知其原理便可,像这种老前辈,更是只关注境界的提升了,出手之时,一拳一脚都有莫大威力,绝大多数手段已经没必要去用。
“哦,我以为师叔祖在外几十年,会有些不同的东西呢。”
张怀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他对这个张文武师叔祖当年离山的事情有些看法,觉得这其中肯定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对此有些好奇,但之前因为其他的事情错过了见面,有些遗憾。
“嘿,”张之维撇了撇嘴,“咱们龙虎山的道法在整个异人界都属于顶尖一流,还用得着去学什么旁门左道?”
“世总有更出色的功法、更深层的奥秘,找到它们,不岂是让自己更强大?”
张怀义目光憧憬又带些迷茫的看着纯蓝天空中点缀的白云飞鸟,像是对师兄说着,又像是在小声自言自语。
去年下山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按照大多数门派的说法,那是个全性妖人。
他的名字很奇怪,叫做无根生。
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和他成为了朋友。
要知道按照异人界和师门的规矩,全性人人得而诛之,天师府对此不作要求,但也不允许和全性中人除对敌之外有任何多余的关系,因为全性中人行事张狂肆意,作恶多端,与天师府理念背道而驰。
可张怀义却没有遵守,他与无根生相识于一个小镇的茶楼,眼力和直觉都比较出众的两人马就发现对方并非常人,坐在一起攀谈片刻,张怀义很快就对这个无根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要说这个无根生,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要比张怀义大不少,可他身有种人格魅力,性情洒脱。让其他人很容易对其生出好感。
张怀义与其言谈甚欢后,便结伴游历了几日。
在分别之际,无根生将自己的身份说出,原来他自己之前所说的散人身份都是编的,实际竟然是全性之人。
张怀义当时就愣了,双拳紧握,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出手与其拳脚相向,毕竟全性也派人来龙虎山捣过乱。
可他又对眼前这个朋友很有好感,觉得无根生和其他那些无事生非的全性妖人不一样,踌躇之间,无根生却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全性的好坏我无意解释,世人皆认为的事情,那便是铁定的事实,但这几日相处,你应该明白,我虽为全性,可却不是世人眼中的全性,我们中也有正常人。”
说完,无根生没等张怀义回话,便转身扬手摆了摆,大步离去了。
如果有机会,我会托人送信到龙虎山给你,再约你出来逛逛,来不来随你……
“你刚才说什么?”张之维做起身,侧头问自己的师弟,他刚才没有听清,声音太小了。
张怀义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叼着,想着之前再次与无根生见面后的经历,“没什么,只是在自言自语些胡话罢了。”
唳!
一声鹰鸣传来,两人下意识的抬头望着从树林边贴着飞过的一只鹰隼。
“是小战?师傅在找咱们?”张之维回头对张怀义说道。
小战就是那只鹰隼,属于龙虎山的传信鹰,包括它的父母在内,山一共有十二只这样的鹰隼。都是由专门负责的师叔来进行驯养,遇到大事的时候,便会让它们传讯天下正一分支和正道大派,平时不会轻易调动。
其中小战是最小的一只,还有一年多才成年,但专司照顾他们的弟子之前便发现了这只小鹰的特异,从小就非常聪明,懂得分辨每个人类的样貌,还十分亲近天师府的人,似乎有成为精怪的潜力。
张静清看过之后,特意找御兽门要了专门培养动物练炁的丹药和派中早年收集粗浅法门,让人专心照料,平时他们都很少见到的。
“嗯,走吧,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师傅竟然让小战在后山通知咱们。”
张怀义站起身,拍了拍身的灰尘,和师兄一并飞奔回观中面见师傅张静清。
张静清的房间中。
“见过师傅,各位师兄弟。”
张之维两人从后山树林中赶回来,刚进了张静清的院子,就发现不少师兄弟都在这里,心中不禁疑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一脸络腮胡子,两鬓斑白的张静清正闭目坐在首位,闻声睁开双眼对他们点了点头。
“先坐下吧,就等你们了。”
“是,师傅。”
两人和众位师兄弟坐在了主位两侧的椅子,都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师傅,不知为何这么着急将他们叫来。
只见张静清的眉毛微皱,目光无神,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过了半晌……
“我龙虎山曾经有位弟子,被逐出门墙,名叫张文武,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吧,毕竟……前些日子,他老人家可是闹出不小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