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指了指那幅画的左下角,继续道:“你们看,这下面提的几个小字,‘至悲而生,极乐而死’,正说的是此佛理,高,风尘凡俗之笔,贪念妄断之心,决画不出这样的意境,廉某人断言,这画必然出自大空寺仅剩的三位高僧之手!”
大空寺本有四位举世公认的高僧大德,只可惜缘觉大师数年前已经不幸死在血炼女姑红鬼之手,仅剩的三位自然是武林泰山之望苦厄神僧和他的两个弟子缘秒、缘明大师!这廉洰本就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听他一言,众人顿时大惊,大空寺高僧亲自作画贺寿可是罕有,都猜测柳明旗与大空寺关系匪浅,交情颇深,连忙应和起来。正可谓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人多!
“好画,好意境,恰似脱去凡胎、化茧成蝶!”
“诶,岂止如此?似乎还有一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味道在里面!”
“悲如警示刀,乐如穿肠酒,大梦当觉醒,诸愁拂事休!好画,好意境!”
……
观画之人越聚越多,没过片刻就围了十来个人,还有许多见下不来就在楼上扶着栏杆指指点点;除了几个请来的学问人,这里大多都是江湖中人,这些人大多重武厌文,诗书棋画一窍不通,本来觉得是一副不合时宜的胡抹乱画,经别人一说,也不由得赞叹祝贺起来,这时候,不懂也得装懂!
但是这些赞美和祝贺之词落在柳明旗耳中却是厌恶痛恨的很,柳明旗的脸已经铁青,心里一万句骂着:“一群蠢猪烂狗,一窍不通,好个屁,这是催命的符,临头的刀!”
一边骂着,心一边越加的沉了下去,“极乐而死,极乐而死,他果然是阴魂不散,一直都跟着我……”
就在这时,也不知哪个围观的宾客不小心将酒水泼在了画上,众人刚要转头去寻,突然一声剑鸣从画中射出,接着只见一道黑光瞬间从画里穿透而过,立时就有几个靠前的宾客受了伤,原来突然闯入的是一个玄衣持剑的高手。那黑衣人手握长剑,轻功极高,顷刻间已掠出三丈,宝剑寒光闪闪,直指柳明旗。
“有刺客!”
这时候暗影楼中的宾客才反应过来,立马返回座位去寻剑找刀,柳明旗更是吓得冷汗直流,抬手一挥就将身前桌子上的杯碟扫了出去,杯碟快如暗器,没想到那黑子人的剑更快,手腕急转,长剑左挑右撩,轻松将杯碟挑开,反而将前来相助的几个宾客砸了个头破血流,哀嚎连天!
正在此时,文四和陈风玄突然从两侧杀出,同样的快剑,出手更是刁钻,哪知那黑衣男子的剑,仿如鬼魅一般,剑影虚虚实实,身影忽近忽远,全然不像江湖中见过的剑法路数,文四和陈风玄二人同时联手,竟然没丝毫拦住他分毫。
柳明旗反应过来,连忙向身后的一扇门跑去,就在此时,那黑子男子竟然滑溜如泥鳅一般的错过文四两人的剑势,一脚踢在一根四尺多粗的石柱上,竟然将那石柱瞬间踢断,直接向那扇门砸去!
“啊?”柳明旗大叫一声,连忙躲开,这时候星魁一脚踢翻身前的圆桌,也飞身前去助阵,那黑衣男子长剑劈下,圆桌瞬间被劈成两段,人影却不见了,候星魁大叫一声:“不好?!”
回头一看,果然见那男子在劈开圆桌以后,竟然诡异的越过自己,径直向柳明旗飞刺而去。柳明旗见候星魁三人齐上竟然拦不住他,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腿也动不了了,电光火石之间剑已到了身前一尺不到,柳明旗以为必死无疑……
“何方鼠辈,敢闯我暗影楼!”
正在此时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几乎同时,又有一股劲风轰然砸落。那玄衣男子身体一旋转,飞快躲开,劲风直冲地下,瞬间轰击在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原本洒在地上得菜肴美酒瞬间凝结成冰,一股刺骨的寒气顷刻间笼罩整个暗影楼,仿佛一瞬间众人都站在了千年冰窟里。
劲风席卷开来,将那刺蒙面的黑巾瞬间击落,竟然是个秃头的年轻人,看起来更像是个和尚,那刺客大惊,一把抄起风中的面巾又蒙了起来。但是柳明旗却看的一清二楚,全身汗毛直立,吓得颤抖了起来,“慧……慧叶?!”
正在此时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从天而降,看了看站在暗影楼一角的刺客,怪笑着问道:“好厉害的剑法,你是谁?敢闯我暗影楼,让本掌门见识见识!”
“本掌门?”
这时,柳明旗和楼中的其他宾客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就是暗影楼神秘莫测的新掌门呼哧喝刹?”
柳明旗来暗影楼数月有余,但是一直听说掌门呼哧喝刹出去修炼了,并不在不在楼中,今日才算见到了真人,可没想到居然带着面具,看不到庐山真面目!
此时,那刺客嘴里呜呜几声,却说不出话,呼哧喝刹略微惊疑道:“原来是个哑巴,能有这等剑法,不去外面闯一番事业,为何来我暗影楼行刺?”
那黑衣刺客又仿佛呜呜了几声,终究没吐出一个字来,过了片刻竟然继续攻杀而上,直接向柳明旗掠去,呼哧喝刹踏步杀出,怒喝一声:“放肆!”
立时将那刺客从半空截住,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刺客的剑快如鬼魅,却终究不敌呼哧喝刹的刚猛劲风,不过拆了十来招,就已落入下风,眼看就要丧命于呼哧喝刹的掌下,柳明旗握紧拳头,一颗心也都悬了起来,片刻后竟然忍不住大声叫喊:“杀了他,杀了他!”
正在此时,那刺客突然回剑收招,抽身急退,似乎要逃走,呼哧喝刹连忙追去,哪知那刺客身影一闪,竟然一把提起躲在角落的王辰向呼哧喝刹扔去,呼哧喝刹收掌不及,掌风瞬间轰在王辰的胸口,半空中王辰惨叫一声,一口血还没吐出来,整个人就瞬间化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冰雕落在地上,咔嚓几声,转瞬间就碎成了无数冰块,衣衫清晰,血肉可见,竟然无一块完整肌骨,从头到尾血都没流出一滴血……
暗影楼中,看着刚刚还活生生的王辰,转眼间就碎成了千百块冰碴,众人的心比冰块还冷,这种死法闻所未闻,只看得众人全身发毛,冷汗直流;众人呆滞间,那黑衣刺客无人阻拦,趁机就逃出了暗影楼。
这时呼哧喝刹蹬出一脚,瞬间拔高两丈,踏在二楼栏杆上,扫视一圈满楼的宾客,抱拳道:“让诸位受惊了,是我暗影楼保护不周!”接着又对候星魁吩咐道:“候老,命人打扫干净,重摆酒宴,莫要扰了贵宾的兴致!”
“属下遵命!”候星魁躬身领命;呼哧喝刹点点头瞬间就掠出了暗影楼,没做丝毫停留。
见呼哧喝刹离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仿佛万物逢春,春暖化冻!这时又有眼尖的宾客发现了方才那幅画,立马惊呼一声:“咦?这……这画上的和尚怎么不见了?”
旁边又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醉了,“还真是如此,莫非见鬼了不成?”
柳明旗跟众人凑近一看,果然看画中只剩树林不见人影,心中更是发毛,“莫非真是鬼怪作祟?”
不多时,候星魁就已命人快速打扫的干干净净,又重设了宴席,只可惜众人心不在此、情绪皆无,没过半柱香就人走席散……
夜风呼啸,窗外树影婆娑,一声乌鸦的怪叫又把柳明旗吓了一跳,冷汗直流!柳明旗披上衣服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看着烛火思虑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柳明旗突然站起身来,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快步向候星魁的卧室走去。
“柳老弟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莫非还是担心白日的行刺?”候星魁睡眼朦胧,问道。
柳明旗咬咬牙,颇为郑重的问道:“老兄见多识广,可知白日那刺客是人是鬼?”
候星魁听了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哈哈,怎么?老弟相信这世上有鬼魅之说?”
柳明旗摇了摇头,却又沉默了下来。这时候星魁才正色道:“他是人是鬼,老夫不知道,但是老夫却知道他使得是阴魂鬼物之剑!”
柳明旗忙问道:“哦?怎么说?”
候星魁说道:“本来我也不知,还是听本派掌门所说,那刺客使得竟然是失传多年的泥犂鬼剑,传说这剑谱几百年前已经随剑鬼沈莫埋葬于地下,神仙也寻不得,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莫非真是从黄泉地府?”
柳明旗越听越觉得害怕,心中猜测要么慧叶逃出生天又得了莫大的机缘,要么就真的是厉鬼来寻仇了。想了想,又问道:“老兄,我冒昧问一句,贵派呼哧掌门今日所施展绝技的可是叫做惊寒绵掌?”
然而听了这四个字,候星魁却忽然面色大变,许久才反问道:“老弟如何得知的?”
惊寒绵掌,乃是当年扶幽宫的第四高手绿衣天妖段九麟的独门绝技,段九麟死去多年,又没有传承弟子,见过他绝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柳明旗却恰巧是其中之一,因为当年段九麟屠戮琴川剑派满门的时候,所施展的就是惊寒绵掌!当初柳明旗和温静霜的父母赶到琴川之时,那里的冰块才化了一小半,血水才刚刚流出来,当时的惨状,纵使柳明旗也毕生难忘。但是柳明旗却不敢直说,只道:“当初恰巧听过,不知可否属实?”
候星魁犹豫片刻,最后咬咬牙说道:“老弟也不是外人,不瞒你说,我家掌门日间施展的正是惊寒绵掌,只是这掌法的来路有些不正,名声也不大好,还请老弟不要泄露出去才好!”说到此处,候星魁郑重的抱了抱拳。
哪知柳明旗的眼中却似乎泛起了星光,满脸欢喜地拍手道:“好,好,好,正要此掌法才好克制那刺客,还请老兄万万在呼哧掌门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请他万万出手救我!”说话间,语气中的祈求之意不言自明。
这时候星魁却犹豫为难了起来,斟酌许久才说道:“老弟啊,此事非我能做主的,若你真想请掌门相助,只能靠你当面求他!”
听了这话,柳明旗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说道:“好,请老兄代为引荐!”
候星魁点点头,随即便领着柳明旗直接上了暗影楼的五楼,敲了敲门,“掌门,候星魁求见!”
“进来吧!”里面传来了熟悉的怪异声音。
两人进门一看,呼哧喝刹还是罩在厚厚的黑袍下,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竟然在全神贯注的看书,头也不抬,眼睛也不看他二人一眼,只问道:“候老,你带这位先生来可是为了白天之事?”
“是的,掌门。”候星魁将柳明旗介绍一番,说道:“掌门,柳先生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请掌门出手,除了白日的刺客!”
呼哧喝刹这才抬眼看了看两人,深吸一口气,说道:“候老,你先下去吧!”候星魁奉命离去,呼哧喝刹深深的看了柳明旗一眼,直看的柳明旗发毛,才冷冷的问:“我帮先生除掉他,我能得到什么?”
柳明旗准备多时,无片刻犹豫,立时开口允诺:“舍下还有积攒的几处别院和财帛黄金五千两,愿赠予掌门做小小心意;今年的神盟之约,我会竭力促成暗影楼和太白剑宗共进退之约!”
呼哧喝刹怪笑着看了看他,从桌上的抽屉里抽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少说也有几十张,每张都有黄金千两之巨;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三寸大小的白色美玉,扔在桌上,笑道:“黄金于我如粪土,至于这天道令么,剑圣提领中原,各派留之无用,不过鸡肋,这块玉在我这里也就是一块废玉,本掌门同样视它如粪土!”
柳明旗越听心越沉,却终究拿不出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在他眼里,这世间人追逐的要么为利要么为权和名,但是这呼哧喝刹一概不要,他不由得急了。直接问道:“掌门需要什么,又恰好是柳某人拿得出的?”
呼哧喝刹笑了笑,提起身旁一盏烛火缓步向六楼行去,柳明旗不明所以,只能跟了上去。
六楼放满了书架,书架上全是积满了尘土的书籍,呼哧喝刹一边走一边说:“我暗影楼有收藏秘密的习惯,尤其是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哪怕是天下最隐秘最卑劣的秘密也都在这里,这里有记载朝廷官员如何蹂躏百姓却又步步高升的千官集录,也有记录隐士高人隐居之所的隐踪侠录!不知道,柳先生的秘密可有兴趣摆进这里?”
柳明旗听了,不仅全身发冷,若秘密都存在这里,岂不是犹如授人以柄,再无自由身?随即就摇了摇头,说道:“在下武功微末不入流,江湖地位同样不入流,哪有什么值得浪费这里位置的秘密,掌门说笑了!”
呼哧喝刹果然怪笑了起来,说道:“泥犂鬼剑重现江湖,尚还没有闯出一番名头,刚刚现身,便来暗影楼刺杀柳先生,先生可不算微末不入流的人物!”
这话正中柳明旗下怀,他果然沉默犹豫了起来,这谎话确实不好编。
呼哧喝刹接着说道:“我的这双眼睛,能辨世间善恶,能分真心假意!但是即便如此,这里的许多秘密,也已经蒙尘多年,因为我对它们不感兴趣,只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柳先生不愿意以诚相待,还请明日就离开暗影楼吧,我这小庙保不下你!”
说罢,呼哧喝刹便转身向楼下走去,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仿佛踏在柳明旗的心头上,柳明旗的心越绷越紧,一脸的挣扎犹豫,就在呼哧喝刹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柳明旗突然喊道:“掌门,我的秘密可以交给你,但是请你务必让它永远留在此地!”
呼哧喝刹仅仅露出来的双眼,微微弯曲笑了起来,转头说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如你所说,你的身份地位也只是江湖的微末,便是秘密,也只能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听了这话,柳明旗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请掌门准备好笔墨,在下这就写出来!”
呼哧喝刹指了指楼下,说道:“早已备好,先生慢慢写,有的是时间;本掌门保证,从今日起,只要在暗影楼,无人可伤你分毫!”
柳明旗心中的巨石这才落地,慢慢走下楼梯,书桌上文房四宝早已备齐,柳明旗咬咬牙,额头上已冒出许多冷汗,又回忆了片刻,便开始奋笔疾书起来,白色的纸,黑色的墨,写出的全都是他血淋淋的“英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