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邺之繁盛,石崇早有耳闻,然而若非亲眼看到,仍然是难以置信。街道之宽敞,人流之熙攘,人物之风采,绝非中原士人所鄙夷的蛮荒之地。石崇三人,一到建邺,就被范江接到家中,挨个见过家中的父老子侄,郑重谢过救命之恩,并请他们三人留住家中。
石崇谢绝了范江的美意,随文锦住到行商会客栈里去了。
一连几日都是游览会客之类的闲事,文锦绝口不提生意的事。石崇倒也颇为自在,终日共客闲谈,宴会酬酢,仿佛乐而忘归。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文锦突然来到客栈,对石崇说:“朱兄,舍亲有请。”
石崇一跃而起,弹冠振衣之后,随文锦来到一处雅致的小院落。通报名刺后,门房小僮说:“少府大人在正屋等候。”
文锦领了石崇,朝后院走去。到了正屋门前,文锦给石崇示意了一下,自己退到厢房去了。石崇进了屋,看见案几后坐着一个清癯的中年人,下颌有几绺胡须,目光犀利。他看石崇进来,既没有让座,也没有寒暄。
石崇略施一礼,也不多言。看了片刻,这人忽然开口道:“你就是北边来的商客?”
石崇坦然地说:“正是在下。”
这人“哼”了一声,厉声说道:“你贩运来的战马,毛色斑驳,体瘠力弱,明显都是些淘汰的劣马;那些布帛更是些陈年旧货,竟然想换我大吴的精甲良弓,你究竟是何居心?”
石崇拱拱手,从容应答道:“岑大人,战马、布帛乃北朝严格管制之物,我等能贩运至此已实属不易。所贩之马却非神骏,不过如果饲养得当,也足堪征战。至于布帛,军人作战以实用为先,大人何必在意新旧?在下也是初次来吴下经商,并不了解当地习俗,若有不当,还望大人海涵。在商言利,大人如果思念骏马良驹,我等亦可勉力为之,只是订金要高了很多。大人若有其他爱好,我等下次来时,定当尽力为大人物色。”
岑昏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捋了一下胡须,缓缓说道:“足下想购回精甲良弓,可是为晋军做事?”
石崇狡黠一笑,回答道:“我等也贩运战马、布帛过江,难道也是为吴军做事?”
岑昏笑了笑,又板下脸,问道:“你在北国行商已久,又与晋军有来往,可知北朝是否有灭吴之计?淮南诸军近来有何动向?”
石崇作出一付踌躇的样子,欲言又止。岑昏俯身向前,说道:“不必顾虑,但讲无妨。”
石崇踏前一步,略施一礼,轻声说道:“大人,在下逐利之人,不敢妄言军国大计。不过,以商言之,事情本身就很明白。晋强吴弱,晋大吴小,以强凌弱,以大吞小,是商家的必然;兼弱攻昧是天道的必然。况且目下吴国军政每况愈下,晋国之势蒸蒸日上;以在下愚见,就算北朝皇帝不欲兴兵,其朝廷重臣、统兵大将,又怎能不看着南朝仕女珍货而垂涎欲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