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十年七月的一天,洛阳内城明光殿北屋,司马炎坐在床上,病容恹恹的皇后杨艳斜靠在皇帝怀里,流着眼泪说:“听太医的语气,这次这病恐怕是治不好了。妾身恐怕也不能再服侍陛下了,陛下自己要多保重啊。”
司马炎听着,眼泪不觉也流了下来,他轻声说:“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朕为你了之。”
杨艳略一沉吟,说道:“妾身担心的只有太子。正度愚讷,宫内皆知。然而自古立嗣,以嫡以长不以贤,就是为了杜绝皇子们的觊觎之心;皇帝之位,授之于天,而不可以智力攫取。况且,虽然正度不慧,却友爱兄弟。如果换作其他人为嗣,恐难免以刑诛来稳固地位,这个一定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现在天下大定,正度自然可以委政于忠良之士,而不必事事躬亲。最后还有一个请求,望陛下成全。我的堂妹杨芷,容貌出众,品行纯真,如果陛下能纳入后宫,由她来照顾太子,我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司马炎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点着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两天后,皇后病逝。一个月后下葬,随即所有人就都脱去了丧服。五经博士陈逵认为,这样不太妥当,至少皇太子应该为其母亲服丧三年。杜预却认为,皇太子有军国之任,服丧三年并不方便;可以依据古礼,葬毕即除服,心丧三年就可以了。司马炎马上采纳了杜预的意见。
(注:心丧,泛指无服或除服后的深切悼念,有如守丧。)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异常寒冷,刚进入十月份就下起了雪。石季鹰每天忙着修缮房屋,砍柴觅食。石崇则每日安然读书,看了一通老庄,仍然不得其要;于是想起家中收藏了不少的兵书,就找来了六韬三略,孙吴兵法,司马法和尉缭子诸书,一读下来,竟有心存灵犀、无师自通之感。正自酣畅之际,门外传来喧哗声,接着砰砰地有人敲门,石季鹰听声音就知道是张乔和王彰,打开门看去,却发现还有一个陌生中年人,怀里抱着个坛子。张乔提着两只兔子,两只野鸡,还滴着血,一起进了门。
石崇起身,让进屋子,略事寒暄。这个陌生人即被张乔引见给石崇。来人名叫马隆,字孝兴,由兖州刺史举荐进入中垒营,做了一名校尉。张乔随即起身,去院子里收拾野味去了。
石崇与王彰、马隆在屋里闲谈。石崇忽然想起,父亲好像曾经提起过马孝兴这个人,便问道:“孝兴,可曾与令狐公治有过瓜葛?”
马隆淡淡的回应道:“令狐兖州于我有识拔之恩,情同父子。遭难之后,我不忍心他曝尸荒野,便冒称其门客,为他具棺收殓,聊以报答知遇之恩。”
石崇抚掌答道:“先君早年和我说起过你,孝兴不但具棺收殓,还庐其墓侧,为守三年之丧。家父督师淮南,帐下多兖州义士,提起贤兄,无不夸赞义干云天。”
马隆又逊谢一回。看到桌上摆着兵书战法,马隆顿时来了精神,高谈一番,料敌制胜之道,行军布阵之法,以及奇正、虚实、攻守、进退之运用。末了感叹道:“常听人说,诸葛孔明是一代名士,万马千军视其羽扇进退,整齐如一。我平生所恨,不能在其麾下为将,不能一睹八阵图的精妙。”
石崇抚掌大笑,说道:“孝兴,真是好运气。文皇帝平定西蜀后,封其府库图籍,尽数运往洛阳,于其中捡得诸葛武侯全册八阵图法,分印数册,授予其亲信大将。先家君幸得一函。我观摩良久,只见其皮毛。孝兴若是有兴趣,可拿去一览。”
马隆大喜过望,拜谢不已。
王彰则坐在一边,听得饶有趣味,却似懂非懂。末了,也从石崇那里借了《国语》,回去读一读。
石季鹰和张乔把烤好的肉端了上来,马隆启开了酒坛子,三个人也不勉强石崇和石季鹰,自顾喝了起来;酒足肉饱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咸宁元年的春天,依旧延续着冬天的寒冷,暮春时分依然料峭。王济来访的时候,带来了一本自己刚刚撰写的《周易略注》。闲谈中说起了上月在洛水边举行的祓禊盛会,虽然寒意砭人,却仍是名士云集,冠盖相望。其间不乏高谈阔论妙语连珠,听王济娓娓叙来。石崇不禁神往,不过对于老庄,石崇颇不得其要;对《论语》,倒还有些领悟。石崇认为,士子立身处世,固然以修德济世为首要,却也不应该食不果腹,困于偃蹇。像颜回、原宪这样的人不应当被效法。真正值得赞赏的是管仲、范蠡这样的人。这是一种身心俱泰的境界。
(注:祓禊【fú xì】古代中国民俗,每年于春季上巳日在水边举行祭礼,洗濯去垢,消除不祥。)
王济也表示赞同,他说:“老庄之说,原本也是只适于清谈。至于经世济民,则不外乎理财、治兵与齐民。其中尤以理财为先。”
石崇问道:“以贤兄卓见,怎样才能致取像陶朱和猗顿所拥有的财富呢?”
王济不假思索的回答:“当属商贸。”
石崇看着王济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莫如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