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欢是艘船。长歌当欢,相传行于洛水之上,水雾笼罩,只是百年来无人得见。洛水闻名于墨海,只是整条大河多数皆在长生林里,只有一小段在北洛平原上,见识到的人不多。如此一来,长歌当欢鲜有人见识过也是平常事。
但是,长歌当欢的人,最近倒是随处可见。因为总是有活人死人说自己是长歌当欢的人,最近几十年间,其风头之盛已经快追上了墨海这方圆几万里的一片大地上世人皆知的风雨庵。
风雨庵中大多是诵经和尚,墨海佛门祠堂少说上千个,是唯一一个凡人都知晓而且能寻得到地方的修行宗派,一心普度众生。世人无论自诩为天上之人又或者认命于凡胎之辈,见了风雨庵这些个破庙,无一不停步摘帽挽袖除尘提诚相拜,可见这是个众生皆敬的好地方。
“后起之秀,不值一提。”李青月收扇,向前走了一步,对着鸠浅两人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鸠浅心里觉得如果这句话有道理,今天恐怕就只能用命试试了。轻轻的拉住此刻正欲上前的秦微凉,鸠浅吞了口唾沫,温柔道:“能不能听我一句,待会打起来了,一定要逃?”
微微诧异,秦微凉嫌弃的甩开鸠浅的手,鄙夷道:“待会打起来了,你逃吧。别误了卿卿性命。”卿卿二字咬字极其重,就如同前些日鸠浅瞪着她对她说时那般。左摇右摆此时都拦在了归途上,秦微凉已经打算孤注一掷了。西秦男子如饿狼,她要叫天下人都知道,西秦的女人凶恶起来也如凶狼。
李青月摆头看了眼身边黑袍加身的男子,说:“一折,三日后在西秦边界等我,你先行一步。”
男子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后撤几步,脚尖轻点,消失于茂盛的长生林中。
回头看着前面的一对人儿,李青月愿意给点时间让他们考虑。每次出来都要拖泥带水,这次少杀一个也挺好,随便一个都是墨海的好苗子,栽在青月下没道理。
李青月懒得听他们墨迹什么,抬头望着天,心道怎么还不下雨。借不到雨哦老天今天不流泪,那就邀一邀歌吧。虽然令牌还没到自己手上,但是事情总归是还得做的。
鸠浅第一次被甩开后又厚着脸皮将手凑了上去,这次直接紧紧地抓住了秦微凉的纤细胳膊,脸色通红,半晌终于憋出一句降了八度的哀求,“你逃,让我拖一会儿。”
不得不说,见多了佯装脸皮厚实的鸠浅,秦微凉此时见他出一副女儿姿态,很不习惯。短暂的思虑过后,她轻轻的扳开鸠浅紧扣在胳膊上的手,对这个脸色通红的男子摇了摇头,说:“我做不到,西秦世子的妹妹,西秦王的女儿,不会不战而退。父亲教过我,生死握在自己手上。”
秦微凉的固执终于激怒了心急如焚的鸠浅,“啪”清脆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若不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秦微凉都不敢相信自己被打了一巴掌,这个眼神逐渐变冷的男人挥手的动作完全逃过了自己的眼睛。
“我胜不了他。”完全是嘶吼,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鸠浅已经破音,声音尖锐如疯鸣。如何去跟固执己见的女子讲道理?鸠浅此刻真想对她怒吼一句,你哥都死了,你又算得了什么?
……
秦微凉好好的思索了一会儿,这让得鸠浅心里生出一些欢喜。
但是,最终她还是令他绝望的摇了摇头。
鸠浅不怒反笑,刹那间,心里恨这女子愚钝变为了一丝怅然,是啊,眼前女子一直如此,如此完美。鸠浅心下一横,但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没有办法。
他轻轻凑近她的耳旁,说了一句很轻的话,惊得倾城女子张大了嘴巴,怔怔的看着他,终于在咬牙切齿一番之后,转身就走。
……
说实话,李青月很纳闷区区一句耳语居然就能改变秦微凉的主意。原本打算看一出人间好戏,这已经少了个人,应该是看不到了。有点失落,长歌左摇注视着前方这个小孩子,问:“她居然愿意转身离去,你是怎么做到的?”
蓄势待发,鸠浅右脚尖后撤一分,着地紧贴,保证下一刻自己可以如愿迅速起步。鸠浅虽然自认为天下无敌,但他也知道那只是玩笑话。鸠浅感到十分的兴奋,战意愈发浓烈,时至今日终于遇到一个跟大哥一样的人了,不,比大哥还强。鸠浅此刻站在此人面前,如临深渊,探头看,身下如墨黑,深不见底。
李青月略表惋惜,道:“看你这个样子,是想打一场?”
鸠浅点点头,拔出了剑。握剑如握匕首,咧开嘴,白牙森寒。
抬起头,老天没有下雨的念头啊。李青月余光瞟到已到喉头前的剑尖,稍稍惊讶一番这一剑的速度不慢,一边偏了偏头,躲开了这离弦一剑。
李青月不知道自己这一躲,撇开了鸠浅嘚瑟了六年的绝招,可惜了,没有观众,也无人为这惊天一撇喝彩。“挺快的啊小子。”李青月的评价不高不低。
清脆的响指声起,天色见黑,乌云慢慢的聚在两人头顶。
李青月望着压城黑云,心道这还差不多。
鸠浅一击未中,为了保持安全距离,退回了原来的位置,身后再退两步就是她转身离去之地。不退了,打不打得过都得打,鸠浅告诉自己。恍惚之间,鸠浅意识到一件事,出了长生林,再次走到没有退路的人居然最先是自己,可明明两个哥哥世间仇敌那么多,而自己原本人畜无害,举世无敌。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转眼间,乌云化雨,磅礴而至。鸠浅忐忑不安,这是一场强行雨。相传长歌当欢每次出手只杀一个人,鸠浅此刻真心希望那是真的。
大雨打在地上,溅起泥污,原本平坦的地上此刻被雕刻得满目疮痍。每当雨滴下落到鸠浅头上,就如同落在了无尽火中,嗤嗤声接连响起,瞬间被高温蒸干。
雨水避开李青月的发丝,向两边滑去,全数落在肩头,此时虽然脚踏泥泞,却只有鞋底沾到了些泥。任由大雨如何,溅落在李青月身上就好似水落荷叶,沾不上,落不住脚,只得滑走。只见长歌左摇平平伸出右手,掌心对天,任由一滴雨落在手心。晃了晃,看了眼地上出现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现的水波。拇指依次从小指滑到食指,然后退回中指。手型好似观音拈花,稍稍用力,又是一指轻响。鸠浅有种错觉,这声音或许整个人间都听得到,好似在你耳边脆脆轻捻。
下一幕对于鸠浅而言,是活到如今都不曾体会过的光景。大雨骤停,整个天空都是正欲下坠但又不坠的雨滴,然而这些水滴一点都不如心里所想的那般圆,鸠浅心神悸动,肯定是身前这个男人搞得鬼。
“花里胡哨的…“鸠浅支支吾吾,就憋出这几个字,好像还费了他不少力气。
哎呦,说我花里胡哨?李青月不着痕迹的眉头轻挑,心道,待会儿就知道是不是花里胡哨了。
“少废话,在我的雨阵里,所有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都会暴增,看看你能把剑耍成什么样子。”李青月迫不及待,率先拔剑先起,也不花哨,就是一剑刺去,只是这剑眨眼间便到了鸠浅眼前。
好快,鸠浅盯着剑尖,心中大赅,连忙以最快的侧身速度躲去,好在险而又险的躲开了这一剑。如若放在平时,这一剑一定已经将他刺穿出了一个大窟窿。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也并不容得鸠浅停下思考。
李青月原本一剑探出,被躲后应该顺着剑的轨迹刺去,至少还得前伸一点。可是实际上在剑尖点到原先鸠浅站立之处之后便毫无道理的骤停,然后随着手腕后手一拉,剑尖调转再次向鸠浅划去。眼看就要躲避不及,鸠浅只能拼命后倾,以求能够及时避开。距离实在太短,被划中最少就是身上一道深口,搞不好如果长歌左摇挥剑力量太大,自己被一剑就给分了尸。
好在自己腰板好,下得快,鸠浅目睹这一剑贴着自己的鼻尖而过,倘若自己再晚上一丝一毫,这剑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削掉自己的鼻子。
这才只有随意的两招,就如此惊险,再任由这般往下走,自己的结果定然是身死道消。不行,得打先手,鸠浅暗道。
于是,鸠浅调动起身体里的灵力,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体里毫无灵力波动。难道是这雨?百思不得其解,鸠浅原本下仰的姿势立马翻身用指点撑土地,顺势用掌心摁住大地,曲肘借力,使得自己与长歌左摇拉开一点距离。
稍作休息是行不通的,鸠浅知道对战比自己强的对手一定要先手,而且必须一鼓作气,压住对方的气势,在别人一直出于接招应对的状态,如此自己才能有一线生机。当然,前提是虽然分了伯仲,但不能大分径庭。
长歌当欢,当欢雨,当欢歌,当欢玉面绮罗,当欢生死契阔,当欢苦日去多。有人说长歌当欢的创立者是个一肚子酸酸水的文人,那整个长歌当欢的风月,大概就在这句流传千百年的话里了。
李青月舍了道法,对每个对手无论强弱皆是邀歌借雨,雨一阵,禁万法。实在是难得的舍本逐末。李青月记得,在遥远的从前,有个稚嫩的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边哭边骂,具体缘由时日太久大概已经记不得,大抵就是控诉自己恃强凌弱,世间没有公平可言。从那以后,李青月给每个人予以公平,这一给就是几百年。然而就是堪堪体术,该死的人也一个都没少死。反之,拔萝卜带泥,泥人儿们也觉得自己是盘菜,上赶着往刀下钻,用血帮着洗剑。
鸠浅抛开防守,放手一搏,主动出击。起身舞剑,明明被禁了万千道法,鸠浅的身边竟然也舞出了千万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