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君让人拿起那袋黄豆扬长而去。身边的一个随从低声问华阳君道,“君候为何如此厚待这个小儿?”
华阳君看了他一眼,“你可知我最近为什么心烦?”
“属下不知道,也不敢妄加揣测君候的心思。”那个随从立刻低头道。
华阳君低声道,“我本是楚人,因为太后是我姐姐的缘故,才入秦为官,被封为华阳君,协助宣太后和魏冉执掌朝政,之后又官拜左丞相,位极人臣。这已经让朝中秦人腹诽,说什么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泾阳君、华阳君、高陵君等四大贵人,而不晓得有秦王。
我此次率秦军伐楚,一举又连攻下楚国的数座城池。行事若是不小心谨慎,便会有恃宠而骄,功高震主之嫌。即便秦王不疑,秦国贵胄也势必非议我。受尽恩宠如何能低调处事,这才是我的心事。
我此番攻打楚国,斩首三万余众,若是杀了那个小儿,世人也不会高看我一眼。相反厚赐他,反而落得一个忠君的名声。你觉得怎么做才是对的?太后虽然还在掌权,但她始终会老。秦国到了最后,还是秦王的。留下一个好名声和秦王的信任,这一小块黄金难道不值得?”
“属下愚钝了。”那个随从点头道。
“你确实愚钝。所以,我封侯拜相,你却只在我左右随侍。”华阳君看着他道,“一个人,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就像那个孩子,虞国若是还在,他便是公子。即便虞国亡了,也是和周天子同为姬姓的贵胄。有多少人会当街卖菽,成为贩夫走卒?可他却看得清自己的状况,坦然当街卖菽。这就是有自知之明。
所以别看不起一个人,若是恰逢时势,他的成就肯定比你大。至少他不会冒冒失失,把自己想的都说出来。人要想往上走,首先要先学会收敛。
回去之后,你立刻去找几个人,把这件事当做坊间谈资,广为传播,弄得人尽皆知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雅量和豁达,也让那些秦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忠诚。”
随从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我大秦忠君重法。我放了这个冒犯我的小儿,只因他有忠君守法之心。我待一个小儿尚且如此,谁又能说我不是一个忠臣?”华阳君哈哈一笑,抓了一把黄豆放在嘴里,随即有些惊讶道,“咦?你还别说。这虞公菽,虽然只是乡野粗食,细细品尝,倒也别有一种风味。太后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尝尝这个,倒也美味。”
其实太后如果知道这个虞公菽是如何炮制出来的,只怕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华阳君走了,冯驩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没事。”姬灵人摇头道。
“刚才吓死我了,那可是华阳君,秦国四贵之一。他要想杀人,简直比碾死一个蚂蚁还容易。”冯驩擦了一把冷汗,“少主,你怎么就一点都畏惧呢?”
“他如果成心想杀我,我如果畏惧,他就能饶了我么?”姬灵人转头道,“不会。求饶只会让对方认为他才是处于优势的一方,反而会更加为所欲为。所以,我们要想好好活着,首先就得学会不畏惧。你看看这是什么?”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手中是华阳君赏赐的那块黄金。
“黄金,这可是郢爰,是楚国的黄金。足有半镒之多,这可……”冯驩吃惊地道。
姬灵人点点头,“去齐国的川资路费够了么?”
“老奴也没去过齐国,不过想来应该是够了。”冯驩点头道。
“我们回家,收拾好,这就出发。”姬灵人点头道。两人回到家,其实也真没什么好收拾的,穷得几乎已经是家徒四壁。随便卷了几件衣服,带上点干粮也就算是收拾好了。
可是怎么去齐国呢?首先是道路,当时各个大城市之间是有道路相通的。比如邯郸,咸阳,新郑等都可以相通。但是,当时的道路系统并不发达,很多时候只有一条路,或者屈指可数的几条。来往只能靠步行,这样的话,一个国家到另外一个国家是一件很艰辛的事情。
再就是伙食,那个只有自己带,各国战事频繁,三天两头打仗,各个交通要道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客栈。伙食都是靠自己带,或者万一没有了,遇见当地农户交换一些粮食。这个有钱,倒也不是难事。
可是冯驩不认识路,他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咸阳城,姬灵人更是连咸阳城都不熟。两个人去齐国的计划是有了,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齐国。
姬灵人想了想,突然道,“秦国有没有从齐国来的人?齐国人总是要返回齐国的,我们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路上人多也有照应。”
“这倒是个办法?”冯驩点点头道,“我知道咸阳城的驿馆在哪里。可以去打听一下,看那里有没有齐国人。”
两人决定之后就出发。冯驩对咸阳还是很熟悉的,很快就找到了驿馆。这个时候秦国是一等一的强国,所以在咸阳的驿馆里,住满了各国的使臣。
冯驩正想找人打听的时候,立刻被人驱赶开了。
“走开,走开,走开!”一群人拦开了无关的路人,空出一条道路。让几位看似很有身份的人先走进驿馆。走在前面的人锦衣华服,后面的侍卫人高马大。
冯驩和姬灵人,这一老一小,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有身份的人,自然会被挡在外面。
冯驩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又问过了旁人,然后立刻回身护住了姬灵人,低声道,“那个人是赵国的楼缓,据说是入秦为相的。这里住的应该都是赵国人。我们还是在别处驿馆找找,有没有齐国的人。少主,少主?”
“奇怪。”姬灵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瞪着两个小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几个人。
“怎么了?”冯驩低声道。
“你说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就是楼缓?可是他一个赵国人,怎么会入秦当相国?”姬灵人小声问道。
冯驩小声道,“据说是太后的意思,这个楼缓原本是在赵国侍奉赵王的。秦王年轻,秦国之事都由太后做主。少主,我们该走啦。”
“不太对劲。”姬灵人看着远处那几个人道,“如果这个楼缓先后在赵国和秦国两个国家担任相国,他的身份这么显赫,为什么会对身后的那个侍从这么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