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中条山下,河中府内,蒲州城外的官道之上隐约现出两道身影。
“可惜了,今日是看不到那鹳鹊楼了。”
驻足望去,裴文德看着依稀可见得的那一角飞檐,侧头看向身边稍显疲色的裴庆,朗声说道:“不过好在总算到了城镇左右,不难寻驿站旅社。我们便在此地休整几日,然后去看看那云逸楼同镇江大铁牛,王季凌慷慨有大略,倜傥有异才,那一首《登鹳雀楼》实乃五言之最,不可错过。”
裴庆不过勉强认得百十文字,对于诗文全然不感兴趣,无法体会文人士大夫登高作赋的心境,自然不能理解什么五言之最。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次陪同自家少爷出门不单单只是进京而已,更是要借机游历天下开拓心胸见识。更何况河东裴氏所在的河东道距离京兆之地并不算太过遥远,时间极为充裕。故而也是大点其头:“蒲津渡是京都长安沟通我们河东的要道,我们本来要打这里过去,倒是不急。蒲州城乃是天下有数的雄城,小郎大可以在这里多停些日子。”
“停车!”
裴文德与裴庆这老家人稍作歇息,就准备再次动身,赶在夜色降临之前进入蒲州城中,然后就见烟尘伴随着车轮声迤迤而来,在经过自己身边时,更是彻底停下。
“阿郎可是进京赴试的生徒?”
绣织帷幕被拉开,从车厢中露出一张除去富贵之色外再无其他可堪称道之处的面孔,作为主人的中年人走下马车,看也不看一旁奴仆打扮的裴庆,而是紧紧盯着负箧挎剑的裴文德,拱手作揖道:“现下天色已晚,即便到了城中一时也找不到洁净旅舍,小郎不若和我一道,今日就在寒舍歇息如何?”
见裴文德适时流露出疑惑提防之色,中年男子骤然明白过来,开口解释道:“我虽然天分浅薄,在经义上没有领悟,但素来最敬仰的就是小郎这般有学之士,小郎若是光临寒舍,也好方便我请教些学问。”
“这家伙好生古怪。”
对着男子随意拱手还了一礼,视线只是匆匆一扫,裴文德便自皱起眉头,手掌虽未放在刀剑上,但是已经暗暗运转气机,游走全身,戒备起来。
对于这人的说辞,裴文德全然不信,唐人开放热情,但也不会像眼前这人一般,而且他也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
经年读书,即使限于天分,不能明悟其中精义,但亦有涵养精神之功,然而此人却是灵慧浅薄,气质粗鄙,和自承的喜读诗书全然没有一点儿相似。
而且他实在太过于古怪,对裴文德太过热切,虽然极力掩饰,但那抹赤裸裸的贪婪之意还是瞒不过灵觉敏锐的裴文德,这男子简直像是要将他占有吞食一般,让裴文德心中极为不适,若非限于家教和自身修养,对方表现得也没甚出格之举,又有不少仆役跟随,裴文德少不了就要给他个教训。
要知道,他可是在任务世界当中亲手斩杀过人的,虽然心境依旧澄澈,但是心态比起进入轮回空间之前已经有所不同。
只是裴文德也是十分疑惑,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供对方贪图之处。
钱财么?
自己不过一主一仆两人而已,行囊简单,虽然不算穷困,但也绝对算不上豪富。然而对方却是真正豪奢,衣衫服饰富贵至极。
更何况这里已然临近蒲州城,要知道蒲州城作为天下中都,差一点儿就要建制,人来人往,森严繁华,这人总不可能发癫在这种所在行劫掠之事。
莫非是身上刀剑?
裴文德思来想去,自己身上一眼能够看出不凡的事物也就只有新进入手的那对刀剑,其他之物,即使是断念剑单从卖相上都远为不如。
可是在裴文德耳目之下,这人虽然气血似乎比常人要旺盛一些,懂得一些最粗浅的呼吸吐纳手段,但不过是养生之用。
大唐皇室以“李”为国姓,追尊老子为圣祖,立道门为国教,玄门道人极受追捧,一些强身健体法子因此流出被达官贵人习得,甚是风行。
这个中年男子身法拙笨,目无精光,筋肉松弛,气血虽然旺盛但是极为散乱,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爱剑成痴的习武之人。
而且他眼中关注得也只有裴文德这个人,而不是身上的刀剑。
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开闭转瞬之间将心念压下,裴文德就要开口婉拒这人。
无论对方打得是何等心思,裴文德都没有参与其中,沾染麻烦的想法。当然,如果对方不识好歹,依旧不依不饶,裴文德也就无需再忍。
只是嘴唇方一张开,声音就要脱口而出,裴文德却又强行收起舌头,眉毛再次皱起,视线在这人和他身后马车后来回巡视,鼻翼也自微不可察地轻轻抽动。
就在方才,裴文德忽然感觉有一股古怪气味从车上帷幕后面逸散出来,极浅极淡,若有若无,裴文德之前从未闻到过,不知如何形容,只是隐约觉得有些近似腥臊气。
这古怪气味并不算浓烈,然而在吸入少许之后,哪怕裴文德及时收敛气机,凝聚心神,却还是感觉自身原本驯服无比的气血有些微微脱离掌控,在体内翻涌起来。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体内气血强度尚未足以迷惑动摇其灵智。反而在其催动下,裴文德耳目之力也比之前要敏锐,感知到了先前没有发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