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铁炎部使团众人的离去,原本尚算热闹的都亭西驿再度冷清了下来,留在这里的铁炎部人,就只有莫粦、胡律金、勿良合台和几名随行仆从了。剩下的则是几个生面孔,他们的服饰各异,莫粦在问了驿馆小吏后得知,这些人是来自莫纳娄汗国、高余国、黑水玄鬼部的使者。至于中土大国昆朝的使节和南朝大邦宣朝的来使,则一贯各自被单独安排在一座驿馆,昆朝使节在城西的“国信驿”,而宣朝使节则在城东的“都亭驿”,此二朝之使皆不与他国使节同住,海平国以此,来显示对上邦大国的尊敬。
好在,唯一令莫粦开心的是,跟随勿良合台留下来的几个仆从中,有他想要天天见到的人,那便是温吉烈的辛蓝了。
这个当初胆大包天偷偷“潜藏”在铁炎部使团之中,跟随莫粦他们东行至海平国的少女,因了勿良合台需要休养,她在一番对勿良合台的“威逼利诱”后,终于得已堂堂正正的留在海京了,留下来“照顾”自己部落患病的那颜,这也算是随了她自己想要多见识见识城居之国繁华的心愿。
在布尔留哥带着铁炎部使团众人西返漠北后,莫粦的日子平淡了下来,他心中牢记着萧未平劝他谨小慎微的话,他并未日日出门,去流连于海京的酒肆、茶坊、名铺与伎馆之间,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呆在都亭西驿之中,偶尔外出,也是去驿馆就近的茶摊、小店边稍坐一二,略略感受一番海京的市井风貌。
若不然,则是在韩元徽的主动相邀下,前往海平国翰林院藏书楼博览藏书,这倒是莫粦又一个感兴趣的所在,因为韩元徽显赫的身份“开路”,又有了游牧小邦之人,心慕上国礼乐风华的理由,他难得的能以一介番邦使者的身份进入这藏本浩如烟海的书楼中阅览,在这里,有儒释道三家的诸多经典之作,亦有兵家、阴阳家、农家、法家、纵横家的众多古籍,涉及到了礼仪、治政、兵法、农桑、山川地势、鬼神杂记等诸多方面,这里的藏书之多,涉猎之广,都令他大开眼界。
在这众多的书籍之中,他对行文刻板、讲述诸多繁文缛节的礼仪之书、儒门之书以及那论述神秘鬼神之事的道门、佛门之书不甚感兴趣,因为他虽自幼师从萧未平,学习中土知识,但萧未平所学多为纵横家及兵家之术,老头儿自己对儒门、道门的大道都还不算精深呢,更何况来教他?
至于那神秘的鬼神之事,他则更没有半分兴趣,他是个游牧人,所信的乃是草原之神——腾格里。但在他的骨子里,就算是对腾格里天神,有时他也会倔强的抬头抗争一二,并不会事事屈服于天神的安排,任由自己的命运被摆布,在他的内心之中,始终相信,天命和人事,当人事大有可为之时,所谓天命,也可逆转。既然对草原人自己的神都心存如此“大不敬”的想法,就更遑论对异族他国之鬼神的崇奉了,所以前日,他才有入无相寺,却不跪“三世佛”之举。也因此,就对议论鬼神的道门、佛门以及其他鬼神杂记之书不甚感兴趣了。
比起使人昏昏欲睡、晦涩难懂的儒释道三家著作和鬼神杂记,兵家、纵横家、山川地势、法家之书则令他更感兴趣,尤其是兵家和论述山川地势之书,是他最为爱读的,他是个生长在诸部林立、互相攻伐不休的漠北草原上的游牧之子,亦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带领部民战斗的部落那颜,他天然的就对一切论述如何用兵作战、如何克敌制胜的兵法韬略感兴趣,他始终相信,这些夏人、速慎人用成百上千年总结出的用兵作战的精华,即使放诸在草原战争之中,也是大有裨益的,因为,战争的形态虽各有不同,但人心却是不尽相同的。
还有论述山川地势的图册典籍,也是他所热衷的,因为他本就有一个愿望:他希望将来总能有一日,在草原终回宁静之时,他可以信马游缰、游历天下,览尽天下名山大川、名城大邑,尝遍世间风俗百态,结结实实的作一把“行万里路”之人,故而对那些介绍诸国山川地势的书册,自然便是兴致满满了。
至于去阅览纵横家的诸多文卷,则是因为萧未平从他幼年时起,便为他讲述了诸多上古纵横策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左右君王、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每每都令幼小的他激动不已,吃惊于那些中土名士的惊人智谋。而现在,他长大了,他倒要在这些纵横家的书籍里找上一找,看看当年萧老头儿是纯粹胡编乱造哄着他的,还是说那些传奇故事都确有其事,确有其人。
最后的法家之书,在藏书楼中确是不多,听同来的韩元徽解释,是因为当世皆以儒门之道为治国正统,讲究仁德秉政,而法家崇尚法治刑罚,强调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在太平治世之中,法家之学就显得太过严苛冷漠了,也因而不为当世所重,但韩元徽本人却对法家之术极为推崇,认为法家之学才是富国强兵的大道,要想革新政治、重塑国家,则非法家之学不可,也因此,他向莫粦主动推荐了数本法家精要,让莫粦趁闲暇时可以精读一二。想及萧未平在临别时对自己论述的海平国诸多弊制,莫粦心中释然,怪不得韩元徽极力向自己推崇法家呢,确原来是在他的心中,早就藏有想要革新本国政治的志向了啊。
除读书之外,莫粦偶尔也会硬拉着胡律金,在驿馆小吏的陪同监视?下,驱马到海京城郊游览,令敕烈孤带着一二仆从设靶于野地之上,纵马骑射,不忘游牧本性。至于为何不在海京郊外的山川林泽中射猎野物,则是因为这些川泽林苑多为海京内诸多骨相贵族所有,是其家族的私产,有些甚至就是王室的土地,非本家之人,是不能随意猎取川泽中的飞禽走兽的,否则,就是违反律例,为自身惹上麻烦。
胡律金对于莫粦强拉着他出城倒是有颇多抱怨,他常常嘟囔着有这时间,还不如到“烟雨楼”中喝喝小酒、听听琵琶小曲呢。莫粦知道,“烟雨楼”是海京城中出了名的伎馆,胡律金早就对进入其中花天酒地向往已久,要不是他的“拳头”看着,这小子恐怕早就玩儿的昏天黑地、夜不归宿了。
多病的勿良合台在海平国太医署医官开出药方、细心疗养了半月后,病情总算是有了好转,发热酸软的症状有所减轻,也可以披着衣裳下地略略走动一二了。这令莫粦很是高兴,小弟若万一有个好歹,叫他回去如何向达烈图叔叔交代啊,所幸腾格里护佑,勿良合台终于开始好起来了。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中度过,直到六月末的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