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气势雄浑,感天动地,此乃武王破阵之乐,为今日殿内夜宴,场地不阔,若是在大业门外奏之,配以速慎禁军数千人大开大合的操演,场面当更为壮观,此时所观之舞,只可称之为小破阵乐矣。”
莫粦的旁边,萧未平遗憾感叹的声音传来。
“萧老头儿,说说啊,这武王破阵乐是什么人所创。”莫粦一边看着殿中激昂的舞乐,一边稍稍侧头问道。
“相传此乐乃海平国太祖宇烈蒙所创,海平国开国之初,有高余国降将金道圭以鸭禄江以南数州之地降宇烈蒙,宇烈蒙厚待之,仍以其主所降数州之政,后,高余国以高爵厚利召诱,许以王女妻之,而彼时,海平国初建,又逢中土动乱,新生之国随时都面临着被襄朝驻守辽东的大军冲击。在权衡利弊之下,金道圭遂携数州之地复叛海平,归降高余国。宇烈蒙闻之,大怒曰:撮尔小贼,不知乃公刀利!竟小视于我!宇烈蒙遂亲点速慎八部精骑三万,对外宣称为避中土战乱,将迁都北上而避,制造谣言,使金道圭放松警惕,实则连夜疾驰而过鸭绿江,绕过诸城,直奔金道圭居城义州城而去,金道圭治军不严,兵卒散漫,宇烈蒙突袭而至,守军见尘土飞扬,速慎骑兵彪悍异常,遂失斗志,义州外城旋即而破,金道圭以所剩数百亲军列阵于内城顽抗,宇烈蒙手持战刀,一马当先,亲自率军冲杀,终于在内城冲破了金道圭的阵列,亲手斩下了金道圭的头颅,为纪念这次胜利,遂作此破阵乐以记之,而海平国在宇烈蒙死后,为其私上谥号武王、庙号太祖,遂此破阵乐又被后人称之为武王破阵乐了。”萧未平淡淡道。
“原来如此,破阵乐,还有点儿意思。”莫粦轻声道。
而在武王破阵乐后,又是几曲欢快、轻柔的舞乐,起舞的舞姬的动作更加的柔美,飘带飞扬,轻歌曼舞,不复方才般气势雄浑。
在这几曲舞乐过后,便见有一白衣胜雪的背负古筝缓缓入殿而来,她的面庞上带着轻纱,模糊了她的真容,但那双明媚的双眸,白皙的额头,秀丽乌黑的长发,还是让人直觉的感知到,她定是个美人。
是她,她怎么回来这里?还真是巧呢。
随着女子莲步轻移,莫粦的双目随之转动,虽然少女带着面纱,但她的双眸,她的白衣胜雪,都让莫粦第一时间认出了她,而且无比肯定,这女子就是那日在无相寺时,与他先后遇于三世佛前和莲花池畔之人啊。
“韩卿,汝女元熙亲自抚琴,看来孤今日有耳福了。”许是多喝了几杯酒,上首金御座上的男子发出了颇为慵懒的感叹声。
“咳!王上谬赞了,小女元熙才浅,虽不能如男子般为国家效文武之力,然宴飨佳宾,传我海平国乐礼精华于番邦,她或还能效力一二!”随着韩继兴的咳嗽声,莫粦观察到,上首金御座上刚刚还姿态稍显慵懒、颓废的君王,立时便端正了坐姿,稍稍收起了身上的放松姿态。
哈,这王倒是很怕韩元徽他阿爸呢,莫粦心中一动。
“韩卿说的是,宴飨佳宾,自然应以我之礼乐达与番邦。嗯,快来人,为韩四娘子备座。”似是为了刚才自己的失态而感到了些许慌乱,海平国王略微尴尬道。
“小莫粦,看到没,韩氏权臣,威压君上,竟积威至此,不简单呐。”莫粦的耳边悄然传来了萧未平的声音。
而萧未平在说这话时,声音极小且目视前方,没有丝毫偏头看向莫粦的举动,若非莫粦耳力极佳,这般小的声音,他还真未必能听到。
韩继兴好大的威风!只是如此势压君王,按照自己所知的中土帝王故事,韩继兴亦或是韩氏的权臣之路真能长久么?按照自己了解的三四个中土帝王故事,如这般权臣的,要么最终夺权篡位,要么就被诛杀全族,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啊,莫粦心中默默想到。
正在他默默想着时,韩元熙的弹奏已然开始,曲调悠然,时而如高山之巍、飘忽无定、云雾缭绕,时而如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时而又如行云流水,旋律轻快如歌,扬扬悠悠,时而又令人如在激流峡谷,惊心动魄、目眩神移,有虎狼怒吼之象。如此结合了轻柔与激荡的琴曲,如此超凡脱俗的演奏,令莫粦身心俱震,这曲调完全不同于漠北的马头琴,不同于苍凉雄劲的草原长调,但却同样令他入迷其中,它舒缓如流水的部分,令他想到了奇骆温部在撒阿里之野的肥美草场,牛羊遍地,自家悠然放牧,夜里再喝上几碗母亲亲手制出的马奶酒,生活的美好令他沉醉。而它如激流峡谷、惊心动魄的部分,则令他想到了与塔依尔人残酷厮杀的达兰纳木格思之野,鲜血横流、刀光闪耀,矢如雨下,仿佛一瞬间他又回到了那充满了血腥和冰冷的战场。
莫粦微微闭上了双眼,任由琴曲环绕耳边,沁入心间,最后,仿佛山与水融为了一体,曲调归于平和,一曲终了。
“气韵自然、意味无穷,能将此高山流水之曲弹奏的如此自如者,天下几人耶?为此曲,当浮一大白!”萧未平仰头满饮了一杯,摇头感叹道。
高山流水,这曲子是叫高山流水啊,果然曲如其名!至于人,亦如此曲吧?莫粦看着金御座下,另置一席,刚刚抚平了琴弦的白衣少女,心中想到。
“好,甚好!韩卿之女真乃琴道大家也。”海平国王似是亦听得入迷,他喝了杯酒,高声夸赞道,此时的他,又稍显轻佻失态了。
“何敢受王上大家之赞,她不过小有所成,离大道还差的远呢。”韩继兴起身郑重作揖,而后摇头淡淡道。
接下来,莫粦等使团众人又观赏了几曲歌舞,又至殿外,明月高悬下,大殿外石阶下侍立的女官、禁军手中的灯笼光亮星星点点,海平国王命人点燃了烟火,抬头看着冲天而上,在空中绚烂、炸裂,照亮了夜空的火光,莫粦的心中无比感慨,这就是城居之国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啊,四分五裂、互伐不休的草原游牧人呐,何时也能向这般坐在一起,衣冠齐整、其乐融融的一同看一场烟火?
夜宴结束了,莫粦亦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