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后悔不该对艾菲发脾气,她不应该因他的处境而受到责备,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给她道歉,这样发脾气是很没礼貌的,而她对礼貌非常看重。
可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继续沿着铁轨走到了火车尽头,把车厢甩在身后。
要停留一个小时,他完全可以朝一个方向走二十分钟,然后再折返回来,时间都绰绰有余。
可陆忆风没再朝前走,两百米之后,他停下来,坐在地上,朝远处看去。要是有决定好的话,是不是会继续走下去呢?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肯定是高志鹏找他谈心,或是史密斯?不是不该听,而是不想听。“我可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陆忆风眼睛盯着脚边的一束野草说道。
“我尽量长话短说。”江琳琳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我以为你是史密斯。”他说。
“不,他还在吃那块松饼。”她边说,边摆放好自己的腿,“这一天很糟糕,是吗?”
“没什么。”陆忆风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关于上次火车上的事,我一直想找你谈谈,我说的是上一次,咱们回家的那次。我知道你和高静的关系不一般,你们在现实就认识,真好。我在没正式遇到你之前就嫉妒她,她很温柔,也很漂亮,比赛时把你扯进那些事对你是不公平。我很抱歉。”
她的话让陆忆风很吃惊,没错,绝地求生结束后,他对江琳琳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是演戏,那时她是冷落了他。
可陆忆风并不怨她。在绝地竞技场,自己必须扮一方爱恋的角色,因为值得那么做。那时也确实有些时候他不太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如何,直到现在他觉得也不太清楚,确实如此。
“我也很抱歉。”陆忆风说。他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因为他确实曾想过要杀死她。
“你没什么可抱歉的。你只是为了让我们都活下来。可我不想让大家就这么下去。在现实生活中不理会彼此,一有摄像机就跌倒在雪堆里。所以我想,要是我现在处于不同状态,比如说受伤了,那我们就可以只做朋友。”江琳琳说。
也许他的朋友和身边的人最终都会面对最坏的结果,但拒绝江琳琳也不会使她安全。“好吧。”陆忆风说。
她这么说让陆忆风感觉舒服些,至少减少了欺骗的成分。如果她早点对他这么说就更好了,在他得知巴泽尔的计划之前,在他以为他们还有可能做朋友的时候。但,不管怎样,陆忆风很高兴他们又能交谈了。
“出了什么事?”她问。
陆忆风不能告诉他,他用手拔着那丛野草。
“咱们从最基本的谈起吧。咱们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你也几次冒着危险救了我的命,而我连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江琳琳说。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蓝色,你呢?”
“橘红色。”江琳琳说。
“橘红色,就像艾菲的头发?”陆忆风说。
“更柔和一点,”她说,“类似……落日的颜色。”
落日。陆忆风眼前马上出现了落日的景象,即将落山的太阳被柔和的橘色光晕环绕着,天边映出一道道彩霞。太美了。
他又想起了那装点着卷丹花饰的甜蛋糕。现在江琳琳又跟他说话了,他是否该把巴泽尔的事情告诉她呢?但他想史密斯一定不希望他这么做。最好还是说些不打紧的话吧。
“你知道,大家都一直在谈论你的画,我从没见过你的画,真糟糕。”
“嗨,我的画装满了一车厢呢,”江琳琳把手伸向他,“来吧,去看看。”
他们的手指又交叉在一起,不是为了表演,而是因为友谊,这感觉真好。他们手拉手回到火车旁。走到门边,陆忆风突然想起来了,“我得先去给艾菲道歉。”
“别害怕,坦白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江琳琳告诉她。
陆忆风回到餐车上时,大家都还在吃饭。他给艾菲道了歉,在他看来已经够低声下气的啦,可在艾菲眼里,陆忆风只不过在为自己的无礼进行补偿。
艾菲优雅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她说,很显然,他的压力过大,可必须有人关注时间表,说这些话她不过才用了五分钟。
是啊,陆忆风也觉得自己太容易发火了。艾菲说完之后,江琳琳带着他穿过几节车厢,去看她的画作。
他想象不出江琳琳会画些什么,兴许是装点着花朵的大号甜点,可看了她的画才知道是完全不同的题材,他画的是绝地求生。
如果不曾与她共同经历过这一切,是不可能马上理解她的画作的。水从洞顶的裂缝里滴落下来,干枯的池塘,一双手,是她自己的手,正在挖草根。
其他的画外人可以看懂,银色的血腥之角、格拉芙正在她的夹克内侧摆放刀子,一群鬣狗,其中有一只金毛绿眼的——正在冲他们龇牙怒吼。
而陆忆风,出现在许多画里,在树上、在小溪旁的石头上捶打衬衣、昏迷后倒在血泊中。还有一幅说不清在哪儿,好像是他在高烧的江琳琳眼中的形象——呈现在银色迷雾中的一双眼睛,他的眼睛。
“你觉得怎样?”江琳琳问。
“我不喜欢。”他说。陆忆风几乎可以闻到这些画的土味、血腥味和野狗呼出的难闻的气息。
“难怪有的玩家极力排斥绝地求生的事,我有时怀疑这个游戏的数据深深的植入了我的脑子里——可以这么说吧?不是那种印象深刻可以解释的,你却把它带回到现实生活中。这些事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每晚都能看到。”江琳琳说。
陆忆风知道他的意思。那是真实噩梦——这是血腥收获,现在只要合眼噩梦也就如影随形。
原来的噩梦——父母离开的噩梦——已渐渐淡去,可绝地求生里的景象最近却时常出现在梦中。
无力救助云杰、江琳琳流血而死、格丽默浮肿的身躯在他的手中变得支离破碎、加图在鬣狗攻击下惨死,这些即使是在虚拟世界发生的,但是最常梦到的情形。
“我也常做噩梦,有时候我觉得这游戏就离谱,但你这么做有用吗?把它们画出来?”他说。
“我不知道,江琳琳说:“我觉得睡觉时不那么害怕了,或者我这样对自己说。可那些记忆并没有消失。”
“也许它们不会消失,史密斯的就没有。”史密斯没这么说过,可陆忆风敢肯定这就是他不愿意在黑夜睡觉的原因,或“完全潜行”的原因。
“也许并不是所有选手赛后都对绝地求生印象深刻?”陆忆风说。“还是说,只有我们?应该还有别的谁谁谁,但史密斯和我们的共通点是什么?”
“对我来说,我宁愿清醒的时候用画笔把它们画出来,也不愿意在睡觉时握着刀子。你真的不喜欢这些画?”她说。
“是的,可这些画很特别,真的。”陆忆风说。这些画确实与众不同,可他不想再看下去了。“想看看我的才艺展示吗?卡尔文干得很棒呢。”
江琳琳笑了起来,“以后吧。”火车慢慢启动了,陆忆风从窗户里看到大地在向他们的身后飞驰。“快点,快到落日遗迹了,咱们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