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醒来查看时,只找到了三具。”一想到凶手居然成功苟活,并逃离了现场,他不禁用力咬牙,“其中一具还有被泥土埋过的迹象,但被大雨冲了起来。”
“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他继而说,面色凶恶,“有人也诈尸了,还拿你的命相抵。”
“我不知道在我沉睡时,井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顿时回想起自己在沉睡时,做的那个旧梦。那个健在的心,柔声为他讲述父亲在战场上做出的英勇事迹的,充满美好和遗憾的梦。这也总算令他欣慰的勾起了点嘴角。
“你也不知道我在沉睡时,我都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老爸,也梦见了他最后一次出征时…跟我说过的话。”
那段回忆固然是他永生难忘的,但也是他心中的一道伤疤。他从不刻意去回忆,母亲也贴心的不会主动提起,因为任谁重温离世亲人与自己的点点滴滴时,不免会黯然神伤。
而当别人好奇的问起,自己也愿意娓娓道来时,又总会不合时宜的痛哭流涕。
恰如他现在这样,只是对着故人喃喃自语,便早已流泪喘涕,泣不成声。
“也梦见了你…梦见你为我讲述来龙去脉后,一本正经地强调。”隆再也抑制不住暴走的情绪,便如水库被积水压破,含混不清的说。
“你说…你绝不允许我参军……”他意识的到自己这时应该坚强,可贴地抠紧的双手,连平地都被挖去了两块,也没能让悲情安分下来。果然是「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他的确是个好哭鬼。
人会在特殊情况下一瞬间长大不少,但人也终究无法违抗自己的真心。那个为搏红颜笑而搞出「烽火戏诸侯」这么个笑话的昏君,是,这绝对是件无法辩驳的蠢事,但如果他当时真是春心剧动,而不是装腔作势或炫耀的话,若干年后,国破家亡,他也不幸的被敌兵抓住,即将脑袋搬家时,回顾起走马灯来,想必也无怨无悔吧?
隆仰天长鸣,放声大哭,双肩微颤。
他真情流露,并声泪俱下:
“可是啊…却又让我放手去做…我想做的事…”
继续这样宣泄了会情绪后,他终于安静下来,代价是眼圈红肿,且内心空荡荡。而他原本浑浊的眼神,片刻过后,也被刀尖般的寒光,逐渐穿透。他双臂垂撑着地,消停了会后,内心又死灰复燃,喘息愈发急促。至亲被折磨致死,哀痛欲绝的结束,往往意味着怒火中烧的开始。
他悲愤交加,胸口上下起伏,最后对外横挥了拳,拳眼猛地锤在山崖上突出的一块岩石的正中央。奇妙的是,或许是受到了愤懑的加成,他徒有重击石头的触感,数秒过后,手上也没有传来肿痛的反馈。
隆把拳眼在山石上贴了许久,直到呼吸逐渐稳定,盛怒开始退潮,情绪也终于平复,他才泄气一般,把手撤开,任手心落地。这绝非无能狂怒,而是心意已决,或者说,他树立好了新「目标」:
“我会…为你报仇的。”
“不只是他,包括我,所有入侵者本该死绝…”他轻轻摇头,想啥说啥,“可居然出现了两条漏网之鱼。”
“也许…那个人,他不一定是人类。”他不认为这世上有人承受的住龙血的腐蚀性,也许亚人类——即是「龙人」,正是俗称的「使徒」——可以,但人类绝对不行。太过注重一个问题时,往往会忽略更值得在意的,隆也尚未改掉这个思维陋习,并未意识到自己也是没被龙血榨干的人之一。
“也许、在这件事上,仁将军愿意提供帮助。”他转念一想,可想到的也只是军队也许会协助解决这事。如果目标真不是凡人身的话,他单枪匹马未必不会虎口送食。
“我曾答应过你,永不参军。”他一直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言出必行的人。
“可我如果是名士兵的话,这些惨剧…今天都不会发生。”可事到如今,从结果来看,如果他坚持自己的目标,他未必没机会保护家人。
“请允许我的食言,老妈。”隆不知道天上的母亲对此是怎么想的,他也无从得知,但无论他是手刃仇人,给心一个交代,还是因此丧身,去另一个世界找家人团聚,他怎样都问心无悔。办事做人都顺心顺意,自然也必然了无遗憾。
他弯腰趴下头点地,但只是虚磕头,额头还差几寸才接触地面,却不再落下。
“请…原谅我。”隆是真心惭愧,但也真的决定要一意孤行。
片刻过后,他抬起发丝滴落的水已然汇成雨帘的脑袋,顶着大雨起身,隔着泥层冲正在墓里安息的心,做最后一次深鞠躬,随后默然调头,原路返回。
半分钟后,隆消失在了盘旋直上的山路尽头,这座满山遍野的自然墓园也重新变得寂寥荒凉,而山崖上的那块,不久前才被隆所捶打的岩石,也在一道轻微清晰的「咯哒」声后,「嘶——」的灰化飘散,化作一阵石灰色的飞沙,转眼又被大雨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