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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列车正穿行在山洞里,眼前骤然昏暗下来,如同夜晚突然降临了。山洞发出巨大的回声,使得车轮和钢轨摩擦出的鸣响格外刺耳和喧嚣。宋琦又回到了现实中,他的内心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阴影,这并非是眼前的山洞所带来的,压迫着他的这个阴影有质无形,挥之不去,甚至令他感到了一丝绝望。

钱生辉是景城市旅游局的局长,也是宋琦的顶头上司,这人表面看起来很随和,见人总是笑咪咪的。他走起路来喜欢背着手,轻手轻脚,像是怕被自己的声音打扰到。他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所剩无几,平时喜欢戴个假发。每当站在下属面前的时候,他总是凸个圆滚滚的肚子,似乎在告诉别人:“你们看,我可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还能好好干一番事业呢。你们都别糊弄我。”

宋琦找他汇报遮云山项目的时候,钱生辉正坐在宽大舒适的真皮办公椅中,两只又白又胖的手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啜饮。他穿了一件黑色的亚麻料西服,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条纹衬衣。没有打领带,配上假发后显得既年轻又有精神。

钱生辉有些心不在焉地听宋琦汇报完,他缓缓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点了一下头,也不知是茶水令他满意,还是宋琦说的事情令他满意。片刻后,钱生辉才若有所思地说:“遮云山?这名字听起来还不错,有点儿意思。”接着,又是一阵毫无来由的沉寂,仿佛钱生辉臆想中的这个遮云山,被附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令他感到迷惑不解。宋琦被晾在一旁,处境很尴尬,他不得不试探着问:“钱局长,遮云山这个景点非常有潜力,如果把它作为咱们旅游局的一个试点,我相信,将来的发展前景会非常广阔。”

钱生辉淡淡一笑,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不急嘛,小宋。咱们手里等着开发的项目还有很多,必须一步一步的来。资料你先放下,等我有时间的话看看再说。”宋琦被僵在了那里,他很想得到一个清晰明确的回答,行或者不行都可以,就怕这种模棱两可的敷衍。来钱生辉的办公室前,宋琦也有过担心,他想:“同事们都说钱生辉是一只‘老狐狸’,因为他对每一个经手的旅游项目都要挑三拣四、寻找毛病,但遮云山和那些项目不同,做好了会提升钱生辉的政绩,不夸张的说:这是一件难得的可以彰显声望的项目。钱生辉再怎么昏聩,也不会拿自己的荣誉当儿戏吧?”想到这一层,宋琦才信心满满的来找钱生辉的。然而,当前的局面和过去如出一辙,令宋琦有些始料未及。他决定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钱局长,遮云山的资料我已经仔细看过了,条件符合咱们的要求。这个景点对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会有很大的作用。咱们现在不是正在挖掘‘靓丽景区’的形象工程么?眼前这个机会很难得。”

钱生辉默然看了宋琦一眼,他察觉到这个手下有想让自己摊牌的意思,这不禁令他感到很恼火,他原本的打算就是“暂不作为”,等项目负责人来找自己,看能谈出什么结果,到时欲取欲留再作定论。现在,宋琦想让自己立刻就表态,是不是另有企图呢?以他对宋琦的了解,遮云山或许是个好项目,一旦发放了资质认证,这个景点很有希望成为景城市的一张旅游名片。不过,这对他来说又有多大的意义?钱生辉想:自己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有机会要捞一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捞一把,所谓“雁过拔毛”、“来者不拒”是也。看到宋琦如此卖力的向他推荐这个项目,他觉得一定事出有因:宋琦是不是在私底下拿了人家的好处,才这么不遗余力地推荐这个项目?

一想到这一层,钱生辉更增了恼怒,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因为这种行为严重侮辱了他的智商。钱生辉板起了面孔问道:“宋科长,遮云山你实地去过没有?你对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了解多少?你和这个人不会是朋友吧?”看宋琦摇了摇头,钱生辉才继续说:“那就好。现在有多少人在以旅游的名义坑蒙拐骗你知道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仅仅通过简单、片面的调查就打算给他颁发资质认证,你是不是把咱们旅游局当成自家开的杂货店了?”

宋琦被问得张口结舌、无从置辩,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太草率了,遇到看似简单的事情缺乏审时度势的能力,对钱生辉的故意刁难也准备不足。他只好改口说:“局长说的对,是我欠考虑了,我的工作没有做仔细。那我亲自去遮云山看看,免得以后真出现什么纰漏。你看行么?”钱生辉很满意下属这个态度,语重心长的说:“小宋啊,主观上你并没有错,起码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再好的旅游资源也得要人品和能力俱佳的人去做,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你亲自去考察是可以的,但我希望你以个人的名义去。先前的考察效果不大,你也有一定的责任,而且,这毕竟是花国家的钱,能省则省嘛。”钱生辉说完,一直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宋琦觉得很憋屈,他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在钱生辉面前,别说自己有私心,就是没有私心,一样会被他放在“透视仪”里来回的审视。自己正大光明的做事,还要蒙受无妄之灾,这让宋琦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他虽然很愤怒,但随即想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支持遮云山这个项目,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景城市的美好未来。随你怎么误解好了。”这样一想,宋琦内心很快平和下来,他依然不失涵养的说:“我可以自费去遮云山,就当旅行散心去了。要不这样?钱局长,我把何伟明叫来,你和他见一面,看看这个人的能力究竟怎样?”

钱生辉答非所问的说:“遮云山能发展成什么样子,你我心里都没有底。那个打算经营开发的人叫什么?哦,何伟明。你去跟他说,搞旅游开发,一时头脑发热是干不好的。而且现在的人,大多都是一心逐利,没几个真正做事业的。你让他把方方面面的困难要考虑到,别出了事让咱们背黑锅。”

宋琦点着头说:“我明白了,先前科室的陆文鹏和刘华去考察时,我也有过交代,让他们看得仔细一些,尽量做到不留隐患。现在我亲自去,一来眼见为实;二来也对后面的工作心里更有底。”

钱生辉呵呵一笑,赞许的说:“对嘛小宋,你是科长,又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亲自跑一趟才能心中有数。小宋,我不是那种待人苛刻的人,你就当是出去散心,顺便也把工作干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嘛?”宋琦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又问:“钱局长的意思我懂,那何伟明见还是不见?”

钱生辉想了一下,说:“见一面也无妨,你来安排吧。我的意思是:最好等你从遮云山考察回来了,认为这个项目确实可行的时候再说,否则见他没有必要。”钱生辉的话里,隐含了十足的底气,他考虑宋琦对这个项目抱有厚望,遮云山之行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自己先拿出森严慎重的姿态,将来周旋的余地才会更大。

宋琦带着满腔的郁闷离开了钱生辉的办公室,他进来时还信心满满,胸有成竹,然而,仅仅过了短短的十几分钟,钱生辉就浇灭了他的希望之火。宋琦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办公室,他现在心烦意乱,很想找个人说说话,缓解一下。于是,他走进了相邻的一间房间,这里是他手下两个科员的办公地。刘华和陆文鹏都是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的大学生,刘华是女孩,今年二十五岁,相貌清秀可人,有一头烫成波浪似的卷发,平时用头饰扎着垂在身后。刚到单位上班时,宋琦以为刘华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常常和他一说话就脸红。后来慢慢才发现,刘华其实性格很开朗,举止落落大方,还爱开玩笑。看到宋琦进来,刘华顽皮地问道:“‘科长大人’,有何吩咐啊?”

宋琦见办公室里只有刘华一个人,就坐在了陆文鹏的办公椅上,两人的桌子是背对背靠在一起的,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置着电脑屏幕,说话时,要侧过头或站起身来才能看到对方的脸。往常,两人见面都会开几句玩笑,就像往平淡的饮食中撒上一点儿盐。但今天,宋琦把头埋在电脑屏幕前,一时间有些兴味索然、郁郁寡欢。刘华很纳闷,就又开了一句玩笑,说:“怎么?‘科长大人’是失恋了,还是被领导训斥了?”

宋琦有些恼火的说:“严肃活泼,我怎么就没见过你严肃呢?”刘华呵呵一笑,说:“等我长发及腰了,你就会看到的。况且,你已经有‘严肃’了,我正好可以‘活泼’,好配合你啊!”

宋琦实在提不起玩笑兴趣,单刀直入的对刘华说:“遮云山这个项目有麻烦了。”刘华听到后一愣,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她不解的问:“为什么呀?你和陆文鹏都那么有信心的项目,怎么说变就变了?”宋琦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其实他也想问一句:“为什么?!”,刘华可以从他这里寻找答案,可是他又从哪里得到解答呢?宋琦无奈的呼出一口长气,说:“你以为我愿意?钱局长又在借口刁难,我本以为他会为了自己的声誉,暂时放下个人利益的小算盘。谁成想一切还是照旧。我据理力争的结果,只换来一个:以私人的名义再去考察。”

刘华收拾起戏谑的口吻,转而劝宋琦说:“科长,认清现实吧,现在的社会,人人都在为了利益互相倾轧。你还揣着理想不放,能不四处碰壁么?钱局长已经认定这个项目有油水,你据理力争,会让他以为你在中间得到了好处,反而会使你更加的被动。你看,他现在让你自己掏腰包去考察,不就是有所怀疑的佐证么?换做是我也会这样想:你绕开我偷偷的‘吃独食’,我还不......”宋琦一挥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说:“打住!你也在怀疑我,是吧?”刘华抱歉的一笑,说:“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揣摩钱局长的心思。科长你别误会。”

刘华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当前的事实,也令宋琦感到眼前一亮,就像两人在看同一部电视剧,他们都猜到了结局,一个人还在犹豫,另一个人却抢先说了出来。宋琦内心虽然表示认同,但依然觉得,这样毫无顾忌的议论别人有失公允,说:“刘华同学,没有根据的事,你最好别乱加评判。”虽然刘华已经毕业多年了,但两人说话偶尔还会夹带着戏虐与调侃,宋琦故意用学生称呼刘华,表达出他对这个女孩过于随性那一面的不满。刘华“哼”了一声,并非想显示对宋琦的不尊重,他们名义上是上下级的关系,但都不愿刻意显露出来。宋琦为人随和,不齿用“科长”的身份抬高自己。他觉得,一个人高贵与否并不是自封的:真实的你,其实存在于别人对你日积月累、完全发自内心的认可或鄙夷。这份称不上多么客观公正的评价,通常都不容易被理会;那是因为,愚蠢和聪明的人都喜欢自行其事,并且还乐在其中。两人通过多年的相处,对彼此的性格都有较为清晰的认识:刘华率性而为,宋琦包容随和,彼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华继续说:“科长,你去了遮云山,最好把钱局长暗藏的意图,跟何经理说说,让他早做准备,免得到头来手忙脚乱的。”

宋琦叹了口气,说:“让我再想想吧,钱局长的胃口不会小,只怕何伟明难以招架。对了,小陆去哪儿了?”刘华说:“他帮我准备遮云山的报告,已经忙了好几天了。哎,现在来看,怎一个‘失望’了得。”宋琦一听,内心不由生出了一丝悔意。他觉得,或许不该提早告诉刘华这个消息,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有什么话都喜欢跟刘华说,这个习惯太不好了。

现在,最令宋琦感到头疼的就是:面对何伟明时,自己该如何自圆其说呢?宋琦发现,他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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