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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柏瑜走神有一会了。

下首站着七个人,伏睿、郑多新、任世双算是旧臣,另有四人年纪不一,是近几年被提拔起来任用的,算是新得宠的臣子。

现如今已是昌平九年,大梁复立已有九年时间了。

段柏瑜却还年轻,手下能臣无数,并且还有无数随时能任用的学子,帝后感情和睦,长子八岁,皇后所生次子也已六岁,虽然这几年纳有几个妃子,可不管是感情还是其他都无可比拟,自然就少了兴风作浪之人,内外皆安稳,让段柏瑜看起来还要年轻几分,脸上看不到一丝纹路。

翻遍史书,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顺心的皇帝来。

大梁就如国号一般,繁荣昌平。

可越近年关,臣子们发现他们的贤明的皇帝越来越多发呆的时候了。

做为臣子,自该分忧。

想到前不久有人当着所有臣子上的折子,要说他们一点都不知道皇帝在烦恼什么那也是假的,只是旧臣和新臣的想法明显不一样。

旧臣觉得,这纯粹是无稽之谈,王爷离了会亭就连回都回不得了,这天下大半是王爷的人打下来的,认真算起来朝中大臣不知有多少都曾经是追随王爷的人。还有一些是王妃起用的人,要照那折子上的说法,这天下岂不是给了王爷王妃才恰当?

而新臣则认为,人心思变,什么事都有可能,不然为何王爷王妃离开会亭都有九年了,为何今年决定回会亭来过年?莫不是怕大家忘了他们不成!

王爷对皇上自是没得说,可皇上对王爷也不差啊!什么好的不往山上宅子里送一份,就是太子和皇子公主们也时不时会上山,若非亲近,又岂会这么做!

可这天下底,到底只能有一个君主!

王爷虽然从不理事,可名声却丝毫不坠,回来会亭,皇上该如何自处?

皇上肯定也是为这个烦恼,才会这般烦忧的!

四个新臣对望一眼,其中一人站出来道:“皇上,眼下眼关将近,王府中之前并未做准备,王爷此时回来是否太赶了些?不如臣跑一趟,请王爷多思量一二……”

“思量什么?”段柏瑜收回飘远了的思绪,闻言就笑了,“思量是不是该回来过个年?你以什么立场去?或者说,你凭什么去拦着皇叔不许他回会亭来过年?别忘了,他的王府就在会亭,至于王府是不是未做准备……”

段柏瑜笑容加深,“王府从来都和皇叔在时并无二致,何用准备?”

原本存着讨好的心思,结果被这般狠狠打了脸,在场之人哪还会不明白皇上的态度,新臣是不敢出声了,伏睿几人却是松了口气。

皇上在位九年了,早不是才登基时根基不稳的时候,要是真的起了别的心思,那也正常,他们无话可说,只觉得无奈,可看着皇上心里还甚念旧,他们都觉得高兴。

要知道王爷回来,他们必然是要过去请安的,若是皇上并不存忌讳,那自然是千好万好。

“好了,你们几个没其他重要的事就退下,伏卿,郑卿,任卿留下。”

再不甘愿,四人也只得退下,他们知道,眼下皇上还没起那心思,他们暂时不能再起这个话头了,不过总有能提的时候,他们就不信了,皇上还能一直信任王爷不成。

只要王爷倒了,那些曾经跟随过王爷的大臣皇上肯定会连带着也不喜,到时就是他们出头的机会。

他们只需等着,一定能等到机会。

屋内,段柏瑜点了伏睿的名,“将这几个人往不那么重要事又多的地方动一动,朕看他们是太闲了,才有心思想那些,这股风气不煞住,以后永无宁日,朕厌烦这个,以后用人多看看德性,现在朕不愁没人用,本就只剩这么一家子亲人了,他们还想朕都弃了真成个孤家寡人不成。”

“臣遵旨。”

段柏瑜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皇叔回来后,你们不要一股脑的全往王府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给朕给皇叔省点事。”

三人知道这是皇上要他们去和大家说,三人欣然应喏。

“总算是愿意回来一回了,也不知道他们能在这里呆多久,那些傻子,还以为皇叔和婶婶多稀罕这会亭似的,真要稀罕,他们又岂会渐渐的一年都难得回一回了,夏家除了几个脱不开身的,基本都搬到山上去住了,就是那些女大人,哪个不是逮着闲就往山上去,就是朕的皇后,也是巴巴的盼着能偷偷去一回,要不是朕脱不开身……还不如那几个小的,随时想去就去了。”

大概是心里怨言已久,一开口就全是抱怨,不过这抱怨三人听着也是真舒服,有感情才会如此,要不然谁会在这事上抱怨。

段柏瑜也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了,也不再来回踱步,在龙位上坐下,道:“今年就不赐宴了,朕今年要去王府过年,平日里大概也会住到那边去,你们做好安排。”

“皇上,这恐怕会招人口舌……”

“那就让人说去,朕想去和谁过年还需得他们同意不成。”段柏瑜冷笑,“都是被惯的,世道好了,事没那那很么多了就都忘了当年皇叔和婶婶对大梁的付出,他们忘了朕可不会忘。”

“是,臣等定当安排妥当。”

离开处事的偏殿,段柏瑜习惯性的去了皇后的寿阳宫。

喻紫若正搂着小儿子一起看一本画册,看到皇帝进来忙起身,将怀里刚替换过的手炉塞到他手里,又拉着人到围炉边坐下,掀起来一面搭到他身上,再一杯热茶下去,寒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别忙活了,我不冷,来陪我坐坐。”

喻紫若笑了笑,在他手边坐了。

六岁的二殿下段靖铭这时候才乖巧的上前行礼。

“这画册是婶婶新让人送来的?”边拉起儿子,段柏瑜边问。

“恩,今儿一早收到的,臣妾看着很有意思。”喻紫若将画册拿过来放到段柏瑜面前,“皇上看奏折看闷了也可以翻着看看解乏。”

段柏瑜翻了翻,也笑了,“婶婶确实用心,这几年我也陆续起用了她那几所学院出来的人,确实不一样,比起来要更有责任心一些,人也更灵活,你让喻家好好将精髓都学到手,婶婶有的是好念头,若是让她只专注于一件事就是浪费了。”

“这还用我说,我家那些老少爷们时不时就往婶婶的学院跑,还轮流在那里授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里是我们喻家的学院呢!”喻紫若笑着侧过头看向夫君,看他衣领稍有些乱,自然而然的抬手整理了一下。

段柏瑜看着她,也笑,屋子里气氛好得段靖铭都想缩成一团当自己不存在,扁着嘴想,这种事,他早就懂了好吗?

少有人知道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私底下相处会是这般相处,就像是普通的夫妻一样。

在这里,段柏瑜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担负着天下,牵系着荣辱的皇帝,而单纯只是喻紫若的丈夫,这种相处方式数年下来不变。

有些事能做一天做一月做一年,可能一直坚持下来,足以说明其用心。

也所以,不管宫里进了什么新人,有多美多会献媚,段柏瑜始终来这里来得最多,不来心里就总记挂着,非得来看一眼心里才舒坦。

皇帝说情说爱都是虚的,只能说,他是真将这个女人放进了心里,并且舍不得她难过。

好在不管他什么时候来,喻紫若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加诸在他身上,哪怕在他纳新妃时心里明明不好过,待他也如往常。

宫里妃嫔全数加起来也不过六人,比起史上任何一个帝王来都远远不及,一开始纳妃,也不是心里存了尝鲜的念头,不过是有些传紫若的话传得太不好听,朝上时常有人提起后宫空虚,最严重的时候便是喻家老太太都进宫来见皇后,让她不要留下一个善嫉的名声。

那段时间,皇后几乎成了众矢之的。

这几年还是有人说后宫人数太少,于国于民都不利,被他狠狠收拾了几个人这声音才小了。

什么于国于民不利,是于那些家族不利才是,把女儿送进宫就成了外戚,说到底还不是想为家族谋利。

皇后嫁给他近十年,从未为喻家说过一句话,喻家门风本就好,这几年更因为婶婶对育人这一块的上心,喻家更是将心思都用在了这上面,喻家学院一添再添,每年为大梁不知要输出多少人才,这才是于国有利,这才是他认可的外戚。

他不是多爱沾美色的人,在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长大,他看多了美人蛇蝎,现在这样如同小夫妻躲起来过小日子的感觉好得不能再好,他一点也不想换种别的方式。

“再有得半个月就过年了,到时,我们去王府和皇叔婶婶一起过年。”

“当真?”喻紫若大喜,她自是知道皇叔一家会回会亭来过年,只是最近乱七八糟的话多,她以为皇上会要顾忌这些……

“当真,宫里人不多,也不用多做准备,你大体上准备一下就行了,要是有闲就去王府看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好,我明天就去。”

“也不用这么急。”段柏瑜笑,在围炉里面握住妻子温热的手,心里无比满足,“我正好有点事要和皇叔商量,虽然年年都费大笔银子练兵,可是军队的战力明显下降了许多,这样下去不行,我还未百年国家就要弱了,以后还得了,得想想办法才行。”

“这才九年多的时间……”

“是啊,才这么点时间就这样,百年呢?岂不是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段柏瑜摇头叹息,他最近常走神想的可不是皇叔回来过年的事,只是那些人想多了罢了。

因为夏含秋,女子为官已经是常事,大梁朝对女子也放开了许多,女子私塾各处都有出现,后宫妇人不得干政自然也就没了这个说法,喻紫若是夏含秋亲自带出来的,继承了许多夏含秋的想法,虽然她未主管一方政事,在私底下却也为段柏瑜出策不少,两人说话时提及政事是常态,一个不会故意避开,一个也不会防着,就如他们相处一样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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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现在盛世安稳,哪里都透出一出喜庆年味来。

进城后,夏含秋打起小帘子,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人很是觉得亲切,对会亭,她一直都有很深的归属感,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都是在会亭。

她的书院建在山脚下,亲戚友人也会常过去探望自己,这几年他们夫妻少有再回会亭的时候,不是不想,只是他们夫妻存在感太强了,可这皇位上坐着的,到底不是他们。

只有他们淡化自己的存在,柏瑜才能尽快将大梁掌控在手里,他们摆出了态度,也就少了那从中挑事的人,这对大家都好。

段梓易打马靠近,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香味随之飘来。

闻着味儿夏含秋就知道是什么了,顿时笑眯了眼,城里有一家糕点铺,自她无意中吃了一回后就喜欢得不得了,谁进城都会让人带一份回来。

段梓易看她喜欢,知道她不喜打扰他人的生活,也不好将人带上山,只得时不时派人进城去买,这都吃了好几年了,也没见她生腻。

看她吃得欢食,他看着也高兴,打马走在马车一侧,时不时看马车里的人一眼。

在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该蓄须了,他也蓄过一段时间,可是……

又看了马车里的一眼,段梓易眼神越加温柔,秋儿实在是太不见老了,明明已经三十出头,看着竟然就和才归隐时差不多,这么说也不对,比起那时还要显得年轻有精神。

这些年不用再为国事操心,只在学院授授课,或者出个什么主意让人去实践,平日里就是和三个孩子在一起,生活平顺幸福,脸上竟是一点皱纹都没有。

他本就比秋儿要大了七岁,妻子这般不显老,他要是再蓄须,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就更不般配了,所以他干脆也不蓄须,总归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要说两人有什么遗憾……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并排骑行的三个儿子,段梓易心里叹了口气,他们都想要个贴心的女儿,却没想到三个都是小子,这几年秋儿的肚子又没了动静,不仅是他,就是秋儿都觉得他们没有女儿缘了。

段鼎慎对爹爹这样的眼神都习以为常了,不由得也看向他和二弟护在中间小马上的三弟,他也希望三弟是个妹妹,可是个弟弟他也不嫌弃,总归是他的弟弟,是弟弟就该护着不是。

一行有五辆马车,随行人数也不少,认得段梓易的人不少,一进城很多人就认出来了,有人见礼,有人议论,有人大大方方的看,也有人偷偷摸摸的盯着,有那脑子灵活的,已经往回报信去了。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段梓易,不过他也无所谓这些,不然也不会这般无遮无掩的回城。

他这是回家,事无不可对人言,何须遮掩?

行到半路,就有人骑马飞奔迎来。

“姐夫,怎么也不提前来个信。”一下马,郭念安就抱怨出声,他还以为至少会要再过个两三天姐姐才会回来。

“我们还不认得回家的路不成。”段梓易对两个小舅子向来都亲近,说话也就随便许多,“有什么话回家说,娘在第二辆马车里。”

“哎。”先和露出脸来的姐姐打了招呼,又打马和第二辆车里的母亲和祖母,第三辆车里的祖父,第四辆车里的小舅小舅母都去唤了人,就连第五辆车里的章俏儿母子都没有漏,只是神情淡了许多。

他们对章俏儿态度如何夏含秋并不关切,只是额外嘱咐了一句:罪不及孩子,他们一个个都听话,对那个叫齐诚然的孩子倒是不错,并不曾孤立他,比起才上山时,现如今已经是小小少年的孩子已经开朗许多,对山上那个庄子的归属感很强。

他记事早,小时候的事都记得,这些年的安稳生活让他很满足。

在去年,娘告诉了他一些事,他对姨妈更添尊敬。

也因着他打从心底表现出来的亲近尊敬,让大家更善待于他,不期然的形成了一个极好的良性循环,章俏儿自从开窍后懂事了许多,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感激,越发的心态平和。

没走多远,先回府一步的明德和升为内管家的紫碟一起赶来迎接,然后是章家宝,皇宫派出的人,夏家的管家……

队伍越来越大,却不杂乱,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刚在府里安顿下来,喻紫若就带着一双儿子到了。

没有着凤袍凤冠,也没有摆什么仪仗,轻车简从的都不像是皇后出行。

一进门就笑眯了眼,这王府她平时也会来看看,可到底没有主子在,护持得再好也少了人气,现在好了,看着来来往往的丫鬟她就高兴。

“都免礼,婶婶在哪儿?”

“回皇后的话,大家这会都在花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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