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张老爷子可要命了，每天眉头紧锁，微驮着背，双手在身后勾着，在七楼大厅里来回踱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而且看见谁都神神秘秘的，一会儿找这个谈话，一会找那个谈话的，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回想起来，好像这一切的变化是从前天开始的。

前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张爷爷的女儿通知我说刚出差回来有点累，所以计划转天来探望老父亲。但是没想到，我刚传达完这个消息，没过多一会，张爷爷女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顶着一个短蘑菇头，穿着一条背带短裤，带着一副白色圆框眼睛，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五十岁的人。

跟大家打了一个招呼，就给张爷爷戴上帽子和墨镜一起出去了，说是要去买点东西。我当时就感觉有些疑惑，既然出差刚回来累了，干吗还非要当天来呢？真的是那么放心不下老父亲吗？而且来了之后，不嘘寒问暖的陪着老父亲说说话，干吗非要出去买东西呢？有什么好买的还那么急？不过我好奇也只能心里想想而已，并没有说什么。

然后，就发生了昨天中午吃完饭，我受张爷爷女儿嘱托，去张爷爷房间，提醒他开空调，一进屋，赫然发现他正在和数学李老师、大学耿老师还有在卫生系统工作过的宁奶奶开小会呢。

出来后，王奶奶就向我透露了，原来是张爷爷女儿劝张爷爷回原来的那个养老院，现在那边已经中标了一个新的养老院，刚接手管理，有新的优惠政策，还有单人包房，所以正在纠结是走还是留。

昨天下午，张爷爷也把我找了去，告诉我这个情况，说是原来那个养老院给定日子了，七月八日为最后的优惠期限，如果定下来，七月八日就回去了。

张爷爷还说了一些这边的现实困难：

“你看看你们这，现在都传出来了，资金出问题了，我们住进了都一个多月了，连纱窗都只给安一扇，那扇都安不上，没钱啊，这不就是最大的问题吗？而且当初答应给我六楼带阳台的房间，现在怎么着，听说先开十四楼和九楼，那我的六楼又没影子了。你们这也不组织活动，我每天在这没事干，不能发挥我的作用。你们前边是招活动策划的了，但是你想想，为什么来一个干没几天就走，来一个干没几天就走，肯定也是因为各方面都不到位。”

张爷爷接着说：“那边的院长已经找我女儿了，我女儿愿意让我搬走，但是我觉得对不起这边的院长，我这个人就是有脾气，哦，当初你们说要医养结合改制，说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现在你说让我们回来我们就得回来，哪有这一说的。不过，我自己做不了主，我得听我女儿的。我女儿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赶紧告诉你们院长，你们这肯定是有了内奸了，要不然人家对方怎么知道咱这边的情况的，你们新来的那个人事，小范，不就是我们原来那个养老院的吗？不知道怎么把她招这边来了，现在多复杂。”

“是不是因为她在这挣的工资更多，所以才跳槽过来的？”我试探着问道。

“那不一定，有的人就是为了获得信息，哪怕挣的钱少也来。另外我还告诉你吧，我要是走，住在八楼的孙奶奶，还有戈爷爷也得走，我去哪，他们就去哪。”

天啊，我想这位张爷爷实在是太操心了！不过，老爷子说的话肯定是无风不起浪，我赶紧给院长发了一条信息，说张爷爷找他，而且来时不要让别人看见。院长回道：“必须今天吗？我今天休息啊。”然后紧接着，院长的电话打了过来，我说您最好上七楼来一趟把。

本来院长昨天是休息，但是下午来开的周例会，没想到，被张爷爷安排了一个加班。很快，院长就来了，我忙借机离开，顺便帮着把张爷爷的晚餐送到了房间，本想借机给院长解围让院长回家去吃饭，没想到，院长还不走了。

今天，单位自开始运营以来，还是第一次组织老人们集体外出活动，一条路线，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公园，一个是去大学的一个展览馆参观画展。张爷爷自然是选择去公园，因为他的眼睛做过白内障手术，再说也不喜欢看书画展览。而我，自然没得选择，活动的组织者，丽娟安排我去哪就去哪。

果不其然，我被分配去公园，而且正好是负责张爷爷和周奶奶两位自理老人，而张爷爷一进公园大门，就循着票友的唱腔去了，我只得和领队丽娟、队医董玉雪等人打好招呼，由他们照顾周奶奶，我单独陪张爷爷去看票友唱京剧。

在公园里唱戏的票友，使用了一台大功率的音箱，声音调到最大，我感觉真的是刺耳到振聋发聩的地步，突然间左耳一阵刺痛，感觉耳膜都快穿孔了，于是我只得尽快站到长廊的外围，离开这个票友圈，远远的看着张爷爷。

在回程的路上，张爷爷又讲起了要走的事，还说昨天和院长聊了两个多小时，我心里想着，院长也是真不容易，内部管理还没有都理顺，外部竞争又迫在眉睫，甚至养老院之间互相挖客户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今天晚餐的时候，张爷爷又没有去餐厅吃饭，而是和院长继续密谋。我突然发现，被张爷爷说了半天的要保密，似乎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七楼，除了身体不好高龄的顾老师，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除了楚爷爷和潘爷爷两对夫妇一般不掺和别人的事情，刚搬来没几天的迟爷爷夫妇比较安静，太后、王奶奶、李老师都拿张爷爷开玩笑。

餐厅的帮厨张姐也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唉，人啊，就不能太爱操心了，你看我婆婆那个人，活到一百岁走的，人家一辈子就是不知道什么叫生气，什么叫操心。自己的儿子住楼下去世了，人家还在楼上看新闻联播呢，别人一问，你猜人家怎么说，我不看他就不死吗？！”

在老年公寓里工作，要说最大的收获，就是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从年轻、到年老，不同阶段的人，有着不同的人生观和处世哲学，真是值得好好研究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