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五章 原是旧怨(2 / 2)空谷流韵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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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珩见一人一马这般有趣,不由又想起在陇州时,也常有戍边百姓的小儿小女,在休战营田时节,来军营附近观看泾原军训练骑兵,又好奇地探问军马习性,皇甫珩偶尔也会与他们讲解一番。

那样的时光,好像茫茫乱世中,暂时出现的一片纯净岛屿,叫人得些清宁。

但他自然也要向阿眉询问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险情。

阿眉抬起头,望着天边聚了又散的流云,缓缓道:“将军可听说过长安的大云光明寺?那是摩尼教的寺院,教众的朝圣之地。大历十三年,我初到长安,萨罕便带领我们几个暗桩,在重阳节这日闯进大云光明寺,砍杀了十几位正在听讲教义的回纥大商人。”

皇甫珩虽久居边镇,对唐廷与回纥的关系也不会一无所知。阿眉这简略几句,他已大致猜到缘由。

“回纥的一些大商团向来为可汗提供军资,回纥军又屡屡为我大唐出兵,所以你们吐蕃人便有意对他们动手?”

阿眉点头,又道:“因我是初次跟随萨罕做这些事,便在门边望着不良人是否赶来,慌乱之下面巾掉落,大约被那个叫葛撒力的回纥孩子瞧见了面貌。”

她抚摸着果下小马的背脊,喃喃自语:“萨罕和其他吐蕃勇士习惯一刀割开目标的脖颈,所以那日满地青砖都被人血染红了,连那慈眉善目的摩尼教教士,扑上来阻拦,也被萨罕杀了。”

皇甫珩自忖手中的大刀之下,也不知有多少敌人就戮。但战场拼杀和闹市暗杀是不同的,在他这样的军人眼里,前者是男儿间光明磊落的对抗,而后者是令人不齿的恶行,何况还是对手无寸铁的商贾。

阿眉似乎察觉了皇甫珩神色中的一丝鄙夷,目光不由卑微下去,黯然道:“我知道,我们做过暗桩的人,终究入不了将军的眼。”

“不,你方才,做得很好。你放了那回纥小郎……即使军中男儿,互有仇怨,能如此处置的,也不多。”皇甫珩说得认真,侧头看着阿眉,觉得这女子一直来过得着实不易,明明应是深宫娇养的花朵,却不得不成为荒原上的孤苦小狼。

他想到了自己同样孤独的母亲,但母亲好歹身为骁将遗孀,在军镇中还能得到姚令言的照顾,又有自己这个尚算不辱门楣的儿子。而这阿眉,心中的苦楚,连个说的人都没有。

皇甫珩自己也觉得诧异。想到妻子若昭,他只觉得欢喜,就算有所担忧,也是担忧她会不会在奉天被围时遇到流矢,或饿了肚子。而对眼前这阿眉,他似乎更怜惜她的精神世界,因为那种彷徨、惊怒、煎熬、放弃,他能明白。

二人便这般静静地走到奉天城下,正要分别,忽见太子侍读王叔文迎面而来。皇甫珩顿觉有些不自在,虽然这明明也是曾经共过患难的朋友。

阿眉却主动唤道:“王侍读,怎地,又将奉天当作长安一般,在信步街坊间复盘棋局?”

“今日太子又被宣去圣上御前,我左右无事,城外有墟集,也去看看,”他走近了些,又压低声音道:“听说圣上让韦执谊回到神策军李晟处,带去新的诏书,应是又将那李晟的官衔升了升,并且令普王于神策军中督战。都知道普王在李晟那里,还杀了刘德信,将两支神策军合并在一处,归李晟统领。如此先斩后奏的作派,便是太子也不敢,普王倒是仗着圣上喜欢他。”

构陷崔宁的韦执谊在长安时与王叔文素有交往,因而,王叔文对皇甫珩,心中抱有一丝愧意,只是身为东宫近臣又不便主动探望皇甫珩,如今恰在路上遇到,正好攀谈几句。他对二人并不设防,便发了几句对普王的牢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德宗将李怀光的朔方军遣回京西,为收复长安出力,同时又加强了神策军的力量,阿眉暗忖,这大唐帝君对李怀光当真是又疑又怕。

皇甫珩经历了崔宁一事,对议论朝政之言格外敏感。他不愿宦海诡谲中,自己又一位朋友受到重创,忙轻声向王叔文道:“君为太子侍读,务必谨言。若非贼泚兵变,普王本就应去哥舒曜处督战,如今不过是换成去了神策军处。亲王担任此职,于军中士气极有提升之效,圣上英明。”

听闻此言,王叔文半是欣慰,半是感慨。皇甫珩仍当自己是友人,诚挚地提醒。但这年轻的泾原军将领的眉宇间,较之当初在长安酒肆初遇时,却分明多了几分疲惫与无奈。

倒是这阿眉,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既不像做酒肆胡姬时那般喏喏小心,又不像一路护送皇孙李淳时那般尖锐强悍。

王叔文为阿眉的变化由衷欣慰。与那长期和吐蕃人打交道的韦皋不同,王叔文久居长安,且是文士,本就对异族十分宽容。加之与这小胡女几年的友情和一夕的救命之恩,他实在希望她能在今后的年岁中过得安好。

三人闲闲又说了几句,互相道别。

阿眉今日虽遇了一桩无妄之险,却似将皇甫珩拉近了些,不免小有得意。她穿坊而过,眼看东宫在望,蓦地有人拉住她的红裙。

一个总角小童。

“你可是方才在集市买小马的阿姊?”小童仰着脸,稚声稚气道。

“你有何事?”阿眉警觉地问。

“有人给了我这块粿子,派了我个差事,让我来告诉你,今夜三更,钟楼,榆树,错温波等你。”

阿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继而,一股兴奋漫了上来。

“错温波”,是吐蕃语青海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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