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与牛进达顺着程咬金指去的方向,待看清来人,登时便有些惊愕。
“袁守城……”
秦琼悄然握紧了拳头,蜡黄的脸色难看至极:“据传他能知前后,擅断阴阳,他今日来此,莫非是……”
话音未落,忽听牛进达咧嘴笑道:“好事!”
程咬金还以为老牛发了魔怔,瞪眼不悦道:“这老倌儿定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给小言看相摸骨,好个鸟的事!”
牛进达摆摆手,嘿笑道:“方才二哥不也说了?袁守城能知前后,擅断阴阳,那小言会这些也不稀奇——他可从来没说过,师范学院教授的没有如此学问!”
“呸!你这老货,袁守城祖籍益州,祖上八代都有脉可寻,小言呢?可那是凭空变出来的!虽说他会些相术不稀奇,但怕的就是陛下会怀疑他的动机从而惹来灾祸!”
老牛的笑声戛然而止,老脸憋得青紫,尴尬了半晌,这才讷讷地摸着脑袋道:“陛下也应不会因此事而降罪罢?”
“降罪倒不至于……”
秦琼眯着眼睛,面无表情:“但疏离冷落是少不了的。帝王心思,向来如此——毕竟直到今日,小言的身世还是来历不明,所有种种俱是他一家之言,难以佐证。”
墙角下一时有些沉默,气氛难言。
“哼!”
程咬金忽地使劲跺了跺地面,叉腰昂头道:“那小子对上恭谨,为友甚笃,品性纯良难得一见!自他来了长安,大唐的变化肉眼可见,俺老程就不信了,陛下会因这些虚妄而弃之不用!退一万步讲,倘若陛下当真心存疑虑,大不了小言自此当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有咱们几个老弟兄在,俺倒要看看,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老程的子侄!”
老程这番斩钉截铁的话令秦琼与牛进达顿时豁然开朗,三人相视一笑,忧愁尽除,又携手逛了一段距离,就此离去。
丑时三刻,正是小憩良时,只是迷迷糊糊地将进入梦中,便被方二的声音吵醒,实在是令人恼火至极,不过当听说来访之人乃着名神棍袁守城后,方言顿时睡意全无。
袁守城何许人也?就算对相术不怎么感兴,但作为资深西游迷,方言对这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在《西游记》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中,泾河龙王便是因跟这老倌儿打了个赌而被魏征在梦里斩了。
可这以相术闻名于世的袁守城究竟为何来方山侯府登门造访?两人之间向来是并无交集,井水不犯河水……难道是因方才的失言才引来了李二的试探?也不对,入睡之前还在听方二来报,言道秦琼三人正兴致勃勃地化身为了逛街达人,这个年头又没有电话,三人也并没有带家将随从,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回长安。再者说了,方言也笃信,他们替自己捂盖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泄露此事?
究竟是为何呢……又或者说,李二难道从一开始就不曾信任过自己?若是如此,那可就太伤人了。
方言直挺挺地坐在躺椅上发呆,双目无神,面目呆滞,着实将方二吓了个半死,带着哭腔呼唤了数次,才将方言从怔忡中拉了回来。
“嚎甚么嚎?侯爷我好好的,赶紧去奉茶!”
方言烦躁地赏了他一脚,原地皱眉思索半晌,终究是不得不去。
未到前厅,便听到两道声音在叙些闲话,一道苍老,一道爽朗,说到兴起时,不免开怀大笑,令方言有些不爽——特娘的,老子心惊胆战的,你们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端地可恶!
咦?为何老子要心惊胆战?既然秦琼三人不可能泄密,那让你这老倌儿看看面相又有何不可?身为一个莫名其妙被扔到大唐的无神论者……娘的,无论有事无事,来日指定是要找李二讨个说法的,左右国库空虚,李二有事相求……
正天人交战着,里头走出奉茶的婢女,微微行礼道:“侯爷!”
里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方言笑了笑,示意婢女离去,衣袖轻甩,踱了进去。
上首主座下方,两道人影正自起身,当先一位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相貌稀奇,仪容却秀丽,颇有渊渟岳峙的气度,见方言进了门,老者脸上笑意登时一滞,瞳孔猛地放大,目中惊骇之色一闪而逝,一时间,竟直勾勾地盯着方言,目不转睛。
待方言不悦地咳嗽一声,老者这才醒悟过来,忙行了礼,嘴角扯动一丝笑容:“小道袁守城,见过方山侯。”
无论来者善与不善,但袁守城的礼节无可挑剔,甚至主动行了礼,年长者当面,方言自然不可生受,侧身躲去后,还了一礼,目光看向袁守城身侧约摸二十六七的年轻男子,笑道:“这位是……”
男子一身道服,手持拂尘,俊郎清癯,仪表不凡,含笑朝方言施礼道:“下官李淳风,忝为太史局将仕郎,见过方侯。”
方言惊奇地上下打量李淳风,直将李淳风看得莫名其妙,这才笑道:“本侯听闻,去岁时你曾上书,对道士员外散骑郎傅仁均所着的《戊寅元历》提出非议一十八条,陛下采纳其中七条,自此闻名天下,今日一看,果然年轻俊彦,前途不可限量。”
很奇怪,一介十五岁的少年称已近而立之年的男子为前途无限,居然没有人觉得有甚么不妥之处,李淳风甚至表现得很开心:“谢侯爷夸赞。”
三人分主客落座,互相聊了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又商业互吹了一番。袁守城本就是喜爱云游四方的道士,自是见多识广,而方言仗着千年的经验,亦是不遑多让,再加上李淳风不时插科打诨,妙语连珠,一番闲谈下来,三人居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从道意盎然的武夷山,到文人骚客打卡圣地黄鹤楼,再至东海苍梧山,乃至南阳诸葛庐,话题跨越名山大川,简叙风土人情,分享奇闻异事,不知不觉中,茶水已添了六次,三人依旧谈性颇浓。
“侯府的茶,倒是新鲜。老道云游四方数十年,平生罕见。”
袁守城的谦称已从小道变成了老道,看来也是个自来熟的人。
方言摆手笑道:“不过是些山中野茶罢了,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