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二的叫嚣格外惹人生气,但门子却不敢稍有表露夜半狂拍当朝郡公的府门还如此理直气壮的狗腿子,除了出自那位向来嚣张的侯爷府上,还能有谁?
尤其是想到自家小公爷得罪了那位,却只能献上不菲的家财用来赔罪,而陛下更是因此事大发雷霆,竟剥夺了自家郡公世袭的特权,门子惊吓之余,忙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强笑着应了一句:“还请稍待片刻。”
“算你识相!”
方二得意洋洋的笑声随着凉风飘过院墙,门子恶狠狠地唾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去了。
夜已深,张亮的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父子俩人相对而坐,茶香弥漫,墨香扑鼻,颇有些风雅之意。
张慎微脸上的潮红依旧是没有褪去,双拳紧握,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上次与父亲静坐对饮是甚么时候?是了,七年前,那时李氏还未进门……
张亮颇有些歉疚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却没有说甚么。毕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许多话着实难以说出口。
将煮好的茶汤放在张慎微面前,张亮轻声道:“今夜,王家村可是热闹了。”
“传闻方山侯大摆宴席,就是为了与宿国公等共襄盛举,商议美酒与味精的买卖,他素有点石成金之能,日后各个府上必定是大赚特赚了。”
张慎微羡慕地砸了咂嘴,随即脸色一黯向张亮赔罪道:“父亲,此事过错在孩儿,不然今夜之宴席怎么说也得有长平郡公府一席之地才是。”
“归根结底,你也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若非受害的乃方言,引来各方重视,怕是那贱人还落不得如此下场。你且宽心,城外乱坟岗,应有她落脚处。”
张亮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书房里又陷入沉寂。
良久,张慎微叹道:“连陛下都禁不住诱惑呵……”
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孩儿忧虑的是,美酒与味精必定将大行其道,各府财富势必会在短时间内急速累积,此消彼长,长平郡公府无以抗衡,迟早成为他人的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难得我儿竟有如此远见。”
张亮有些惊诧,这个向来不被自己重视的儿子一再地展现出了才能,看来昔时独宠李氏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之举,想到这里,对已葬身乱坟岗的李氏又多了几分恨意。
低头思索片刻,皱眉道:“然而已然是如此结局,徒之奈何?或者……卢氏已然与那小子不死不休,连卢老太爷都已亲自出面,虽不知卢氏为何隐忍至今,但若是为父向卢氏表达些许善意,那么……”
“父亲不可!”
张慎微急忙叫了一声,警惕地环视左右,面容严肃,低声道:“陛下早有铲除世家之心,否则也不会大力扶持方山侯了,目的便是令其成为破冰之尖刃。父亲若是与卢氏结了盟,万一卢氏烟消云散,我长平郡公府怕是亦随之消失了,欲求苟活而不得。”
张亮摇头失笑道:“我儿想的太过简单了。千年世家,岂是好易予的?五姓七望同气连枝,如此博弈,谁又敢豪言必胜?殊不知前隋炀帝为了覆灭关陇门阀,三征高丽以消耗门阀子弟势力,结果呢?强盛的帝国弹指间狼烟四起,自己也落得个被宇文化及杀死的下场!而他心心念之欲除之而后快的关陇门阀,终究是登极统御了天下!”
“饶是如此,孩儿还是不赞同父亲的选择。”
不知怎地,张慎微说出这句话后,只觉浑身舒坦这也许是平生第一次反驳父亲罢?顾不得张亮诧异的眼神,继续道:“方山侯入长安后,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能人所不能,他恶了卢氏,卢氏也因此吃了大亏,连嫡子和娣孙也折了几个,但卢氏除了只能上门挑衅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还有何作为?孩儿相信,与虎谋皮乃是险途,他却绝不是猛虎!”
张亮一时默然无语。九九99zne
“你打算如何做?”
“这……”
张慎微想了想,笑道:“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也,些许个人恩怨算甚么?孩儿明日便登门……”
话还未说完,忽地听到门子的声音在书房外轻轻响起:“公爷,大郎,方山侯府里来人,说有书信送到!”
“当真如此?快快请进来!”
张慎微又惊又喜,朝门外喊了一句,搓着手兴奋地对张亮道:“会不会是……”
张亮眸泛溢彩,抿唇不语,脸上的激动之色却丝毫不逊色于自家儿子。
方二很快便被门子迎到书房外,得意之余,还不忘朝门子呲牙哼道:“算你小子识相!”
两鬓灰白的门子忽地很想打人,很想很想……
嘎吱一声,书房门被从里推开,张慎微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大笑道:“不料我那弟弟夜半来信,辛苦小兄弟了!”
方二忙将书信递了过去,收起不可一世的嚣张,笑道:“今夜侯爷府群贤毕集,却唯独少了公爷和小公爷,侯爷深觉不安,特令小的前来,深夜惊扰,小公爷莫怪。”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张慎微笑得耳根子都红了,朝兀自气闷的门子喝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寻管家来准备些酒菜犒劳这位小兄弟!没眼力见的东西!”
门子:“……”
正待咬牙去张罗,却听方二笑道:“多谢小公爷好意,只是夜深已深,小的这便要回转王家村,便不劳烦这位老哥哥了,这便告辞!”
方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张慎微进了书房,颤抖着双手将书信递给张亮,眼神灼热得吓人。
“这是方言书与你的,让为夫拆看不太好罢?”
话虽如此说,张亮拆信的速度却丝毫不慢,片刻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张慎微心痒难耐,忙舍了座席转到张亮身后,一眼扫去,不禁笑了:“堂堂侯爷,写的字居然……”
话音未落,忽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瞪圆了双眼叫道:“亳州、徐州……嘶!竟然是六座中州,皆地处中原!”
大叫声惊醒了张亮,却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连呼意外。
过了许久,父子俩人总算是平静过来,张慎微沉吟片刻,忽地道:“既然我那弟弟有如此厚礼,那么做哥哥的,也定然不能小气才是!那个人,也该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