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田老头没好气道,“老子又不是捡破烂的,何况野林郊外岂能留有这等好物等着老子?”
“狗屎运。”
田老头惊呼,蹭得站起来俯视他,摆手摇头回答。“狗屎运,这东西在老子没断奶的时候就断了。”尔后,老腰一折,落地而坐。“马三给的。”
意外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毫无惊喜。“又贪婪又吝啬,马三很快就可以富可敌国了。”他说。
“马三要是听了这话,一准乐成一朵花。”
“到时候,你就有美器盛酒,再也不必用这破酒壶。”他想起木屋里的酒器,心头滋味复杂,难以言表。
鹰眼竖起,田老头有感而发:“单轮这方面,比较有天赋还是你的好个兄弟树子哪,马三不过是小打小闹,始终难成有钱人。反正这辈子,老子的口袋永远都比脸干净。”
经验老者特有的神情在夜色里,沉着如岩石,令人难以反驳。
“树子和我一般大。”他皱起眉头,怀疑地望着丑脸,破酒竟也能醉。“今天的酒,马三慈悲,掺水太少。”人的胃是多么健康的器官,转眼,就忘记了酒的纯度,或许有天,河水都能教人烂醉如泥。
田老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如炉火暖心,恰似慈父。而他,有点晕。
“臭小子,这皮革店里只有你才是个真正的孩子。”随即,摇晃了几下酒壶,田老头面色一沉,笑容消匿。“生存的世界里,没有大人和孩子,只有想活下去的性命。”
说罢,田老头眺望滚滚夜色深处,一个悠长的叹息穿越黑暗,不知在感伤什么。“有这东西装酒,老子知足感恩,马三又不住木屋。臭小子,你最近有点飘飘然。木屋虽好,却不是每个人都是小公子。木屋里的一切,都需要交换,和赌博一个样。”
马三从来只负责从酒坛中倒出浑浊的米酒,至于田老头用什么装,那就不关他的事情。很多奴隶忍受不了嘴馋,倾囊而出就为了换取一壶热酒。然而,事前并未准备好装酒器具,只好用嘴巴接上一两口,又或双手并拢接着,剩下的全部喂了湿地。但田老头的一番话教他费解。
或许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田老头指着篝火方向,为他解惑。“这人世间里的一切,都在交换中进行。人和人关系的本质就是交换,这和集市上的买卖没不同。交换的实质是对等,对等的真相是势均力敌。何谓势均力敌,简单说就是实力相当、物有所值。棚屋里的人命之所以不值钱,是因为他们除了这条性命之外,并没有多余的筹码。马三擅剥皮,于是得到了奴头的位置。倘若他不擅长,今日还不如碰棚屋里的其他伙计,因为他连台子都够不着。牛扒皮不会留下一个浪费粮食的侏儒。”
比起其他人,田老头无疑是只老狐狸。“那我呢?”他掏出了口袋。“我什么都没有。”
田老头按着他的肩膀,目光似火苗。“目光短浅,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何况,你绝不是嗜钱如命之徒。”随即,将他的口袋塞了回去。
“金子和火一个颜色。”他曾听树子绘声绘色描述过,那如痴如醉的表情绝对不可能骗人。“那剑呢?”
田老头若有所思,神情却依然肃穆。“七子之剑,色同星辰,月光锤炼,气如阴寒。”
好奇心再度被勾引,令人无限遐想。黑暗里,他的眼前赫然耸立着七子之剑,身用冰晶雕刻,宽大不过手掌,长短有一手臂。熠熠之光撕裂黑暗,柄柄铿锵,铮铮钢骨似勇士问天。
想象着剑在手中,金子不过就是脚底下的一粒豆子,毫不起眼。“真有?”他一边嘟囔,一边伸出探指触目黑暗中的剑身,然而,那些剑如光移转。倏地,就往前跑,随即屹立在黑暗腹中,等待他追随。
“老子谎话连篇,匡人无数,然而此事,绝不虚言。若是一个字作假,那老子此生再无真话。”兴许是怕他不够相信,田老头伸指对天起誓。“以母之名,诸神见证。”
母亲在田老头心目中的地位不亚于任何神,这点破左耳确定无疑。尽管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一无所知。可像田老头,一个滥情且无情的男人会将她放在一个绝对的位置上,根本不是血缘这么简单。女人?有何特殊,可以媲美诸神。田老头常说。
刚刚死灰复燃的经验老者形象,立即融化成雾气,随夜色流逝。“臭小子,你心中有剑,金子不过是点缀。”田老头又颓废成一个拉里邋遢的老头。“臭小子,你不是树子,别捡了芝麻掉了西瓜。”
这转眼之间,能置换角色的本事,野林无几人。明明是一身衣物,田老头就有能耐让他瞧出究竟是经验老者还是田老头。非得说,有何异样?或许就是鹰眼竖起,一身决然,宛如初见时,马背上一脸的肃杀,令阴寒胆怯不前。偶有一次,趁着田老头熟悉之际,他检查过鹰眼,不过就是一个疙瘩凹迹,然而,野人的直觉从来不匡心。他坚信在伤疤之下,一定有他还未发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