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他跨步上前。
“夸野人王厉害呗,还能说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死,不就是脖子一抹,有何难。反正你我,所有的人最终都只能像老狗一样死去,没有什么不同。”田老头捡起地上的靴子套上,用力一蹬脚,捏熄了他衣角的火苗。
而后,站起来推开椅子伸个懒腰,双手捂脸用力搓揉了几下,田老头低低唱。“万般皆是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半点不由人哪。”
木门嘎吱一声响,田老头扭头提醒。“臭小子你若还不老实,像个老奶妈一样爱管闲事,只怕这辈子,你是无法替你的白爷爷拾骨咯。别说阴城了,就连皮革店你都无法应付。”
随即,抬起头远眺雾海,田老头又道:“真他娘的够呛,你就是个拖油瓶。得了,就是这个命,老子认了。开工咯,老子去伺候马三了。至于野人王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又不是老子的种,操碎了心也不过是喂了白眼狼,瞎忙活。”
“马三不会为难你。”他深信不疑。
“得了,老子是马三亲孙子。”
“不关你的事情,让马三找我单挑。”他拍胸保证绝对不连累田老头。不解拖油瓶的意思,马三也曾这样说他,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风往狭窄的门缝里钻,呼呼直嚷,吵得人心烦意乱。
“一条绳上的蚂蚱,少不了谁。”田老头离去前,摇头惋惜道。“臭小子,就你这火性子,以后的路只怕够你受的。”木门又嘎吱一声响,田老头关上木门消失在滚滚夜色中。
这一次,田老头竟没有痛骂他一顿,没有给他计划,当然也没有另一个计划。忍字诀的秘密就是忍住所有不能忍受的一切,他的自信第一次动摇,如枝桠上的树叶左右摇摆,不禁开始怀疑野人是否真的能成为勇士?
黑暗统治了大地,万籁寂静的野林沉默不语,惟有夜风在狂欢万树在醉舞。
兔子的骨头还在火堆里烧着,他低头思考着田老头的话语。
继续对着炉火烤,脸颊越来越滚烫,不一会儿便昏头胀脑,思考也不是野人擅长的事情。踢开椅子往床上一倒,翻来覆去全然无睡意。
他挺身而起,推窗眺望,泠泠夜风冲刷着脸,远处的伶俜山只剩下一团黑漆。
百无聊赖,破左耳索性披上外衣套上靴子,手持油灯,拉开木门。
一声嘎啦,风冲击颧骨如刀剔骨,阴寒似冰块砸来,燥热的脑袋瞬间冷静下来。
他记得阿多里说水葬时,脸上岩石般坚硬的表情。
翻墙越店,黑影鬼祟,他提起油灯,火光正瑟瑟发抖,随时会熄灭。
穿过夜色,环顾四周,只见陡峭的山坡霸道拦路。仰面而望,对于野人而言,这不过是小山坡而已。咬住油灯的提手,借着树枝草根,三两下,他如猫上树,转眼便爬到坡顶。
此处坡顶区别于崖台的孤傲绝情,或许是前方雾里有光,显得平坦低矮。娇小的野草稀稀落落地藏在石头缝下,见不得天似的,不敢出头见天。细碎的风钻进裤腿,一路冲撞,堵在裤腰带下像一群无头苍蝇。俯瞰而下,此时才发现,山坡靠墙一面几乎是直立在地,灯火通明的木屋就在脚下不远处变小。转身钻进杂木林,一手提灯一手撕裂蜘蛛网般的障碍物,一股沉闷的气味立即苏醒将他吞入腹中。
显然他是开荒者,黑鸟的眼睛如萤火虫在树梢枝叶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树木、藤蔓、野草蛮横地生长,地上的尸体乱七八糟躺着,其间还有几只黑色小家伙。他不禁想起了田老头的话;飞蛾赴火,蝙蝠撞壁。显然除了墙壁,小家伙们更爱撞树。
千万片树叶在耳边轻轻啜泣,他像只惊慌的兔子窜出杂树林,风立即送来熟悉的味道。
他往黑暗里望去,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竟然身在棚屋的后墙,木屋就在右手边的不远处。这才惊觉自己绕了一大圈,根本没离开皮革店。
林中无趣,开路是一件体力活,他的野人之怒竟然擦破了点皮。滑下山坡,起身就见到墙壁下蜷缩着一抹黑影,他立即警惕侧耳倾听,抽噎声由远而近。
哪来的野猫?
破左耳蹑手蹑脚来到墙下仔细一看,黑影竟是伤心欲绝的阿多里。
眼泪鼻涕满脸,像个三四的孩子,相依为命的爷爷是他活着的全部动力,老者一死也带走了阿多里的魂魄,竟然连野人闹出的声响都不曾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