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之一的田老头只是朝他耸耸肩膀,脸上并无多余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愧疚。
怒火燃起,他恨不得冲过去朝第三眼睛的位置狂砸几拳头。就在他用眼神教训田老头的时候,另一道目光锋利如剑芒,绕过他的后脑勺直射田老头。他扭头一看,阿多里冷哼一声,随即收回目光。
马三一脸懵,歪头侧目!
这声冷哼听来诡异,雾气如网包裹着破左耳,拳头紧握,野人之怒憋屈在手心里软绵绵的。他不敢再去看地上的尸体,更不敢去看阿多里的眼睛。
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一个阔步站在马三面前,低头望着长疤说:“水葬。”他重复了阿多里的话。
“棚屋的天,这是要塌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马三手中握成团的鞭子拍打在他的脸颊上,长刺如刮毛刀子,一不留心就能扯开一道血口。“水葬!哈哈哈哈,小东西还真把自个儿当人了。”
马三近乎窒息,才停住狂笑。“过去,必是马爷我对你们太心慈手软,才让东西们一个个都忘了身份,忘了脚踩在什么地头上。从今天起,你们都牢牢记住,这是牛老板的棚屋,不是菩萨的那座破庙,是牛老板给你们吃喝拉撒睡的日子,不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哗一声,长鞭展开,撕开雾气掉出半个圆弧,然后落在墙壁上。只见,一条长长的疤痕凿刻在土墙中央,一分为二。
“水葬,他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他对马三重复道,尽管不明白为何不可以,但是他清楚阿多里的坚持。而且作为凶手之一,他想做点什么,虽然他没有任何错。该死的经验老者,他再次瞪了那丑脸一眼。
“不可能。”马三露出了奴头特有的杀意。“还有谁想一起陪葬的?站出来,让马爷瞧瞧活腻的模样。哼,水葬!你们真当自己是个爷了,马爷我都不敢异想天开,你们倒是好,就知道找麻烦,存心和老子过不去。出来!活腻了的,不想活了的,胆子肥厚,皮肉耐操的统统站出来,马爷今儿开荤,好好成全你们这些瞎眼的臭东西。既然不想活了,那他娘的就别活了,早死早超生,出来啊!”
伙计们再度逼上前,没人愿意和尸体睡在一起,更不愿意因为阿多里的坚持而惹祸上身。
“大伙,今晚都不想睡是吧?还不去干活,明早你们拿什么交货,是准备拿自己的皮吗?”田老头窜了出来,挥着手对人群嚷叫。“散了散了,又不是没穿衣服的娘们,有什么好看的。”
伙计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兽皮还堆得老高,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稀稀疏疏小步移动。有些伙计还是不甘心地望着地上尸体,面色不改。
对着还杵在原地的伙计,马三闭目怒吼。“滚,今天的活要是干不完,他娘的,担心着马爷让你们统统变成人皮灯笼。”奴头从来都是清楚自己为何存在。“娘的,一个个心肠歹毒的东西,都想害老子。”
对于牛扒皮而言,只管是否如期交货给客户,从不问棚屋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点,田老头一早就看破。
“田老头,你最好让你的儿子学会当一个真正的哑巴,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让你丢了性命。”马三扭动双腿,拖着长鞭离开,最后在门槛前止步交代,“晚餐前,若是再见到尸体,休怪马爷。”
转眼只剩下三个人和一具尸体,草棚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看着老者的尸体,他挠着头皮,却不由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白爷爷。在他发愁之际,田老头取来了草席递给他,随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惹急了马三,恐怕连草席也奢望。”他展开草席,“我也有个爷爷,现在也不会知道是死是活,可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得活着。我死了,找不到他;他死了,我活着,起码还能报仇。”
“你们都是一伙的。”阿多里的背对着他,颤抖不止。
“为什么坚持水葬?”
阿多里转过脸,“马驹。”恶狠狠地看着他,像一匹饿狼。
“阿多里!”他站起来,几乎咆哮!“你一个人打赢不了所有的人,你需要帮手。”
“少假仁假义。”
破左耳终于体会到被误解的滋味。“狼心狗肺!”他开始后悔多管闲事,显然不知好歹之人何止他一个。
闻言,阿多里咧嘴露出牙,昂首挺胸站在他面前,视线如锥子对着破左耳。“你和他们没有区别,不要假装好人。这里没有好人,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棚屋没有好人,木屋里只有鬼。”说罢,他轻蔑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来不及在嘴角上挂起,便溺入悲伤之中。
闻言,胸膛下的怒焰爆炸开,迸射而逃。“我和他们不一样。”他急得差点挥臂,表明心意。“我能帮你。”
又是轻轻一道轻蔑,如蒲公英随风而逝。
“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拿什么帮我?”阿多里的声音徒然增添了许多无可奈何,就像燃烧的火把丢了水里,只剩一点来不及掐断的余烟。“棚屋虽然辛苦,好歹是人,木屋再好,都不是人了。那是吃掉人心的地方。”眼波旋即恢复平静,即刻黯淡无光。
滚滚阴寒,浓雾重重,阿多里的眼珠子转瞬沉入其中,久久不见浮现。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掌心贴上胸膛。再抬起头时,破左耳便什么都看不清,挂在天边的伶俜山全然无半点影子,宛若只是一张单纯的灰纸贴着。
眼眶竭尽全力将眼睛撑大到极限,然而,还是什么看都不清!阿多里的声音回荡在空中,久久不散,犹如罩子罩在他脖子上,无人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