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安静而温暖,就像一个耐心的火炉,燃着恰好的火苗。
破左耳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哑巴,开口叫唤他的名字,接着轻轻摇动树子的身子。
轻哼了一声,树子翻了个身,眼皮扯开了一道细细缝隙,吃力问,“我是死了还是活着?”接着缝隙变成了两个圆圈,装在发肿的眼眶里,盈满了复杂眼波,微微湿润。
破左耳眼睁睁盯着眼波荡漾、汹涌,接着转瞬即逝,消失在眼角和眼尾的淡黄色眼屎中。忍住喉咙里滚动的话语,他伸手扶起了树子,靠在桌脚上。他伸出手指头向上,点着桌子上的食物。香味从肉块里钻出来,冲进他的鼻孔里,溃散于空气里,再度被温暖蒸煮。比起,他在伶俜山炖煮兔子肉时,添加了更多的香料。把味道留在口腔里,用舌头细细品尝,有酒有辣椒有蒜头有姜,还有几味是他全然陌生的。
“那肉和酒是赏给我们的食物吧?”树子问。
他点点头,在树子稚气的脸上并没有找到一丝欣喜若狂,反倒错有几分经验老者的淡定。馋虫早已在他胃袋子里嗷嗷叫,纷纷伸手扒拉着胃壁。自从下山之后,他和田老头近乎忘记了肉是什么味道,只记得那是一种令人满足的美味。
他的牙齿还在回忆曾经咀嚼的酸楚,还有肉丝塞入牙缝里的肿胀感。
树子却已一手支撑在地,一手抓着桌脚爬了起来。尔后,扭扭歪歪走到对面置放食物的桌子,往椅子里坠落,他指着肉和酒说:“今天是兔子肉,还好不是什么蛇肉虫子。”
他在心底暗忖:蛇汤很鲜美。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尝鲜了。
树子说完便从锅里抓起一块肉,塞入嘴里撕咬,接着狼吞虎咽起来。“你不饿?”说罢,便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稍有犹豫,而后点了几下头,破左耳坐在另一张木椅上。或许是为了小扒皮量身定制,已经打磨的椅子至少可以装入三个野人王。他双手抓起盘子里的兔腿子,塞了一嘴,来不及咀嚼,更不知滋味,已滚下喉道。
“呵呵,瞧你猴急的样,就是个没见过肉的乡巴佬。”树子问。“好久没有吃过肉了吧?”
他猛点头,舌头舔过嘴角流淌而去的肉汁,天啊,这是何等美味啊。
“第一次离开家?”
先前嚣张跋扈的那个男孩可能被鞭打成灰,随风飘远。眼前之人,不过就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他还是点头,指头陷入肉块中,肉汁灌入指甲缝,温暖着指腹。
“没人和你抢,瞧你这吃相,就是个饿死鬼投胎。放心吧,这里肉管够,就怕你牙不好。”
树子的眼神柔软了很多,就像他手中炖烂的肉,随即,他伸手指着树子的脖子。
“不是没死吗?”树子推开他的手,又抓起了酒壶直灌。“整个皮革店里除了他们父子俩,也就我们俩可以这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了。”
比起田老头小心喝酒的模样,树子简直就是潇洒。他也抿了一口酒。
树子见状立即瞪眼,“你不会从来没喝过酒?放心吧,这可是能暖身子的好东西,不是毒药。”接着,抓起酒壶,抬起他的下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爷们喝酒就得这样,才够威风。用小嘴抿酒的那都是女人,还有阴阳人。当然,还有没有见过世面的穷人,一壶酒恨不得怎么喝永远不见底,总是小心翼翼地抿着喝。”
田老头有时也是如此。
树子看着他,仿佛在脸上寻找什么。“那个老头该不会真是你亲爹吧?”
他楞了一下,立刻点点头。
“那你娘应该很好看,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树子评价,继而感慨,“这年头,别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如果能吃饱穿暖就是插在腐肉上,又算个屁。你们部落也过不下去了?”
满脑子都是肉味,看着树子张合的嘴,他只能点头。
“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再过从前的苦日子,因为你已经不是穷人了。”树子站起来,伸出胳膊,环指四周,“瞧瞧,这里头应有尽有,你已经爬到了奴头他们的头上。以后啊,你有仇报仇,哪个奴头曾经欺负过你,你就是十倍百倍千陪的还回去。”
他一脸困惑,嘴里刚塞入的肉,还来不及咀嚼。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这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不会没听过吧?”树子的脸骤然变色,“你爹那草包和你一样刚出门,估计也不懂这些大道理。这里的生活比部落里复杂很多,不是谁都能混出头的。”
灌了一口酒,将肉末送如喉道,他来不及咀嚼树子的道理,只是含糊地恩恩恩个不停。
树子站在椅子前,一腿跨在一起上,拍胸膛向他保证。“放心,以后有树爷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随即,竖起大拇指戳着他自己的脸。“你是我的人,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要是再敢见到你不弯腰问好,你回来告诉树爷我,保管那个东西再也不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