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扬高声调:“命是闲事?”
“那得看是谁的。”
风从侧脸刮过,吹乱了他的头发,像个残破成絮的帽子盖了下来。“我杀了你,也是闲事。”他咬牙切齿望着这张脸,恨不得撕开看看,到底有没有第二张皮。
至今,破左耳都无法说服自己,此人就是在长屏外所见的鹰眼主人,马背上的那股凌厉该是在竹海里结成冰滴子,永远留在长屏中了吧。
“儿子杀爹,天打雷劈。”田老头面目可怖。食指指着天穹。“他都在肚肠里记着一切。要是有野人当不上勇士,到时候可别怪老子没提醒啊。”
“假的。”他直翻白脸。“要儿子,自己生。”
“有便宜捡,不捡白不捡。”田老头冲他咧嘴一笑。
“我看着就不像是闲事。”他说,话题又回到原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他们有他们要走的路,臭小子你有你要走的阳光大道,老子也有自己的独木桥。眼下你只是个孩子,明哲保身的最好方法就是置之事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或许是看见了破左耳脸上近乎被点燃的怒焰,田老头改口道,“会有那么一天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只有拳头,连墙下的看门老狗都够你对付的,你还能干什么?”
确实!那看门老狗已成狗精,比从前见过的任何野狗都要嗜肉。成天獠牙盯着他暴露在外的脸和手,仿佛琢磨什么时候下牙才是最美味?“什么时候是时候?”他追问。
经验老者比田里泥鳅更滑溜,若不紧盯,日后想要再撬出半句实话,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好可怜的小胳膊啊。”田老头别过脸,眯眼眺望队伍的移动。
狂风来得真是时候,其他风被吹得支离破碎,传入耳朵里,只剩下远逝的尾音。
就在他犹豫再讨要答案之际,鹰眼却望向他,“等你有力量的时候。”
“我有野人之怒。”他握紧了双拳,指甲已渐渐被磨平生钝,但他依旧相信自己的拳头。
田老头却直摇头,旋即望了一眼竹海方向,语重心长告诉他。“你应该知道野人之怒只是拳头,无论多么厉害,还是拳头。拳头到底是肉长的。”
话说一半,眼底已升腾起两簇火苗,他恨不得一把活烧了这一切。
耸耸肩、撇撇嘴,田老头继续开解。“若论单打独斗,老子毫不怀疑你的野人之怒。倘若是两个人、三个、甚至更多,比整个皮革店总人数都多,你扪心自问,拳头还能赢吗?这些人全部都佩戴盔甲武器,而你徒手,如何抵抗?就算一命换一命,你都死了,别人为什么还要换一命?”
“我.....我可以找人......”他顿时语塞。
“老子倒是愿闻其详,一向独来独往的野人王还认识谁?”嫌弃从经验老者的每一个毛孔里溢出。“除了老子这个半路爹。”
是的,没有任何名字,能从他的喉咙里跑出来。
“不过臭小子幸运,老子一个顶千万个。”
吹牛和自夸是经验老者在暗夜钢军的战绩,他如此认为。“银狼。”他毫不犹豫算上自小一起长大的银狼。“还有小白。”
“在哪呢?”田老头原地转了一圈。“牵出来溜溜。”
他低下头,直盯着左脚鞋头上的一块黑色油脂。“它们会回来的。”随即,用右脚不断地踢剔,油脂纹丝不动。最后,他狠狠地踩了一脚泄愤,油脂盖上一层来自鞋底的泥土,黑色变成深褐色。
“臭小子,做人首先要务实。”田老头猛然跺脚说,“地要够硬,人才能站得稳。好好琢磨老子说的话,等有一天你琢磨清楚了,也就不会问什么时候了。”
“他们来自野林,难道不受城卫军保护吗?”他问。
脑袋越来越不灵活,就是一个废柴瓜,光有样子毫无用处。他愣是想不明白,同样都是部落,为什么命运竟如此不同?
在棚屋里久了,才深有体会,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一样的境遇,但后来命运相同。尽管境遇不同,可穷困在此地的原因,也无非那么几个。除了他们,还有迫于生活所逼的,皮革店的绝大多数伙计都是被迫囚禁在此,充当劳工力。
否则,只有死。破左耳没有见过菩萨,不知道相貌如何,但是清楚牛扒皮从不浪费。
在死和活之间,人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活。正如田老头所言,人得活着,活着才有一切。至于寻常人,但凡有一口食一个窝,谁会甘愿烂在这里?至于被生活所逼的那些人,与其说生活所逼,不如说,除了皮革店,再也没有安身之所。
天地之大,怎么会没有安身之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