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草丛茂密,稍不留心就一步,一步一坠便是生死诀别。探头俯视,狂风夹裹潮水扑面刮过,劲势犹如巴掌接二连三甩在他脸庞上,只觉生疼烧热。
“小心脚!”田老头一手压着探进他嘴里的树叶,一手拄着临时捡来的木枝拐杖,烦躁地打了几下,又闷哼了一声,扭过脖子露出促狭的笑容,有气无力对他说。“臭小子,这可不是游山玩水,是逃亡懂吗?让你快逃,不是叫你快跳。”
“谁......谁在追?”他惊恐瞪眼,猛地转身向山顶寻觅,满目乌黑,只听见怒气未消的风在肆无忌惮地狂掠,“没......没人啊。”往里挪动身体,听着山崖下的声音后怕不已。
“等你看见,还需要逃吗?”田老头边训斥边半蹲着用木拐打折野草枯枝向下探路,一脚支撑,一脚接着下落,试踩了几下,才肯落下另一脚。“逃亡可不是敌人拿着剑尖指着你的胸口,等你可怜兮兮哀求他们留下你这条破命,好让你再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一路都是如此,他还是决定领头开路,刚吃了亏双腿还发软,他越发警惕,于是分辨着其他动物留下的痕迹。
田老头小心翼翼紧跟他身后的脚步痕迹,一步印着一步下山。鬼知道,何时才能走完。平时里跑跳纵越习惯的野人,实在没有耐心在其他动物的痕迹里亦步亦趋,活像四肢被捆绑的木头人,半点没有自己的自由。
“他们可没发现我们,为什么不从低谷附近的林子下山?”田老头抱怨道。“林子外的道路可比这舒坦安全。”
“人族最喜欢走那样的路。”
“你小看他们了。”
“暗夜钢军还不是跟在我后面。”
“你不怕他们,为何不走常路?”
“野人从来不和人族共行。”
“迟早得面对面,也许还得一较高下。”
“我有野人之怒。”
“好冷的笑话!野人之怒!野人之怒!你以为阴城的军队是喝稀的吗?城防军那些家伙可不是吃斋念佛的老奶奶,手里长矛腰间佩剑更不是小巧玲珑的佛珠,见着你我立即心生慈悲。”田老头破口大骂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傻起来和蛮横贪吃的野猪一个德性。猪都知道躲避开冷冰冰的武器,你倒好直接送上门,热心肠给城防军的晚餐加菜。做人哪,不能和野猪一样看见吃的就冲上去。”
“为何骂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是野人不是野猪,我现在做的正是避开人族不是送上门。”破左耳抗议。他见过野猪,比起呲牙裂嘴的丑模样,他可好看多了。白爷爷还健壮的时候,他们联手抓过一只,整整一个月他们都不愁粮食。“而且我不会躲开,那是懦夫的行为。”
野猪虽然长相丑陋,但烤起来的味道呀,想起来真是回味无穷。口水在他嘴角边直打转,他忍不住舔嘴吞咽。至今他还记得;浑身布满黑斑的野猪如何用头撞破他们设下的陷进,幸好它不会跳高。白爷爷只好用削尖的木枝扎进他的脖子、腹部,它发出尖锐刺破耳膜的嘶叫......反正直到野猪奄奄一息,倒在洞里,躺在地上闷哼几声,流血而尽。
“可是你还不如头猪!”田老头嘲讽他。“猪不会往刀口上送。”
“刀口在哪里?我可比猪厉害多了。”他反唇相讥,防卫性地摸着自己的脸,仿佛这是铁证似的。“猪不会给你开路。”
“该死的,养伤的这些时日我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喂狗了?”田老头向下走去,速度缓慢却从不刻意停止。“就你这样,还和猪比。想得美,野猪可是懂得如何逃避要自己性命的利器,至少还会在面对面反抗之前审时度势,它懂得如此。”
“我有......”
“野人之怒嘛!看看你的野人之怒,再厉害也只是两个拳头,是肉和骨头糅合在一起的拳头,和人的拳头一样脆弱。”
“这骂得没道理.....”
“这什么这!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一遇见事就想用拳头。”
“这里根本没有路,而林子那边......”他解释道,“林子边的路好走。”
“野人也学会狡辩了。”
“你信不信,不关我的事。”他忍住怒火,坦白道。“那些士兵看起来不弱,还有武器。暗夜钢军就会乱骂,经验老者最厉害的武器是嘴。”
或许是意识到什么。田老头嘟囔道:“城卫军那帮强壮的家伙,吃饱喝足且个个武装,但的确都不是勤劳人。他们明知林子那边,是上山下山唯一的一条像模像样的路,肯定不会自讨苦吃非得到这悬崖峭壁边上搜索。臭小子,你是这么想的吗?”
“与你无关。”
“臭小子。别人夸你时,及时收下是做人最起码的礼貌。”
“我只是......”他想解释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只是为了证明野人在野林里跑起来更快?”田老头抢断他的话语,“就算是悬崖峭壁,你的腿是腿,他们的腿是摆设?看见你,还故意支在那,等你跑远了再追呀。老子能走下来,那些士兵一样也能。我们的目的是跑路,不是为难追兵,专挑不是人走的路,害人不成反害己。”
烦死了!比白爷爷更罗嗦,因为田老头什么都能说,昔日的经验老者应该死了吧。“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嘴笨,也知道田老头说的很有道理。自然心知肚明一旦被发现,士兵们绝对不会因为悬崖峭壁就放弃追捕。然而,他也记住了经验老者曾说过;躲避比自己强大的猛兽,绝不能选择在它眼前奔跑。
“那条路好逃跑,可你有伤在身,慢得和乌龟爬一样。”他实话实说。“他们人多,打起来,你跑不快,我救不了你。”
“算了算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下了这山,找户好心农家才行。前后两肚皮黏在一起,再不进食,以后恐怕很难撕开了。”田老头远眺,看着其中已经泛起炊烟的几户农家小木屋说。
山脚下的不远处的确有几根灰色指头在朝天上扭曲攀爬。“城卫军是谁?”他好奇求解。很显然,在尖角山碰到的士兵不是大少主或二少主的人。
“还在和武地界,应该是阴城的城卫军吧。所谓城卫军就是阴城许可各个地方拥有自己的防卫力量。这里是博赫家族的地盘。博赫努一自然可以调动军队搜山,光明正大且合乎情理。”
“为什么来的不是暗夜钢军或其他呢?”听田老头说起过。
“防卫队是博赫家族的常规军事,又不是打战,不属于他们的职务范畴。至于为什么不是暗夜钢军前来,恐怕是子金那孩子,已然将竹海里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招了。博赫努一怕在暗夜钢军里制造恐怖气氛,军心紊乱,故而只是让此地的防卫军清扫。”
“可为什么要杀你呢?”他实在想不明白,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田老头,为什么还要被他所效忠的博赫努一追杀。
“嘿,野人终于开窍了。”田老头诧异的看着他。“野人的脑袋不是摆设,好事啊!”
“烧山谷的那群人和刚才那群不一样。”
“博赫努一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竹海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
“子金并没有看见你,他应该不知道你还活着。”他想不明白,“博赫努一怎么知道?”
“老子是否活着,其实都不重要。假设老子活着却没有归队,那就是逃兵。暗夜钢军对逃兵从来都不宽容。”田老头的语气有些沉重,“更重要是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竹海。”
“子金为什么要害你?队长死了,你也可以死在林子里。”
“子金和老子不一样,他是真心实意起了誓言的。他忠诚自己所信仰的真神,没有任何错。假如老子和他有一样的信仰,老子也会如此。”田老头解释道。“那小子并不知道老子还活着。”
“万一有人认出你呢?”田老头其貌不扬倒是不怕,只是脑门上那只眼睛实在让人无法不印象深刻。
“下山后我们要更名换姓,伪装自己,玩一个游戏。”田老头说,“狐狸变成小白兔,你我成父子。”
“我没有父亲,也不做任何人的儿子。”他说。
旋即,一阵狂风戳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