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长屏,暗夜钢军的地盘,绝不容许野人随意进出,包括尸体。”队长扬起嘴角,“子金,你是怕野人的利爪吧。”说这话时,眼神却望着田老头,充满了挑衅。
经验老者果然沉得住气。“真是如此才好,但愿如你所言!否则就是我们失职了。”田老头若有所思,缓缓道,“无尽竹海里,可尽是一群没有开化的野蛮人啊。巡逻道里,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要是大家都守誓言,自然不会遇见什么敌人。”
“多少人在觊觎长屏,那个脏东西兴许就是野人派来的探子。真该一剑杀了他,宁错杀绝不放过。”队长以为自己说服了经验老者,“田老头,你向来以暗夜钢军荣誉为身家性命,本队长深信你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具尸体,仁慈一时祸害无穷。”
“蠢货,野人才不会没事找事。”他暗忖,两道眼神射向漂亮的脸蛋。
子金努努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那些士兵像极了安静看戏的观众,深谙看戏的门道。
“二十年前的冬天,老子刚来到南方野林,也是这样的天气。雨从早到晚,没完没了下着,随处都可以看到死人。穿再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南方潮湿侵入身体里的蚀骨之寒。”田老头搓揉着脸,仰头朝嘴里灌了一口酒。“多少人蜷缩在被窝里,做着温暖的美梦无声无息地死去。更何况一些贫寒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屋漏偏逢连夜雨哪。”
“天道酬勤。”漂亮的脸蛋如冰雕刻,“这就是不求上进,不肯努力的下场。”队长声音如冰息覆盖在每个新兵蛋子的面盘上,旋即冻住一切不自然的表情。
“所以无人不羡慕队长。”子金开了口。“我连阴城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努力不努力。”
“现在也不晚,子金,你倒是趁此机会和队长请教一下投胎之术,好为下辈子筹谋个好摇篮。”田老头交代,“机会难得,切不可错过。否则,你下辈子还就是个兵雏子的命。”
“那下辈子要擦亮眼,才能挑个好家庭出生。”队长出言安慰,并告诉子金,“其实这世界就两种人,你这种和我这种。下次投胎,你别走错门了。不过,我听说穷人一生穷,生生穷;贵族一世贵,世世贵。”
每一张脸上都留下刚刚被马蹄践踏过的破碎。
“老子只认识这辈子,上半辈子爹娘生养,下半辈子自己赚得,哪来生生世世,姑娘们倒是喜欢听。”只有经验老者没有理睬队长的高见。“刚才说到哪里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士兵提醒道。
“噢,屋漏偏逢连夜雨啊。阴雨一下就下好几个月,天王老子像死了几千个亲娘似的,成天哀哭不停。来到南方之后,老子才明白什么叫寒冷。从前以为南方不是醉生梦死就是莺歌燕舞,他娘的,该千刀万剐的骗子。他最好祈祷别再遇见老子,若是再遇到老子,活该拿他舌头下酒。谁知,来了野林才后悔不已啊。那个冷啊,火炉里的烈焰也无法烧去钻入骨头的湿气,被褥是潮湿的,衣服是潮湿,地板是潮湿,就连女人都是潮湿的。到处弥漫着霉味,世界大概是泡在水里头了吧。南方的冬天真冷啊,冷得想一死了之。”田老头噼里啪啦一阵抱怨,随即一脸恐怖,眼神茫然。“要不是腿间长了根志气骨,老子真想学娘们哭哭啼啼。”
“子金,上药。”队长命令。
“无碍,这只是小伤口。”突如其来的关心,令子金眼眶泛潮。
“若是发热,本队长立即要了你性命。”队长补充。
“可田老头,你都呆了二十年!不会是因为南方姑娘吧?”子金边说边掏出半个拳头大小的药瓶。
田老头露出了陈旧的笑容,“老子慷慨。”
“难道要本队长亲自给你上药不成?”
“不敢不敢,我自己来。”对着细细的血痕整整倒了大半瓶子药粉,等监督上药的队长终于转头,子金的下巴才松懈,才敢继续发出揶揄。“谁不知道妓院就是老头的家,他的口袋自然也洗得一干二净。要是口袋里还有剩余,肯定是哪个姑娘日行一善,准备放长线钓大鱼。”身后的士兵都憋着,不敢哄然大笑。
“要不是骗子求着老子,老子才不来野林。”
“没人拦你,不喜欢可以滚。”队长说。“野林从来不欢迎外来者,自古以来个个觊觎野林宝藏,贼心不死。”
“贵族真是毫无幽默感可言,还不如平民快活。”田老头问。
漂亮的脸蛋没有新的表情。
“老子经历过那样的生不如死,见识过南方冬天的厉害,今日就跟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吐吐口水。”过往扑面涌来,田老头一脸痛楚,直揉太阳穴。“那段不堪的记忆实在令人万念俱灰。寒冷在身体里钻来钻去。瞧瞧,这是老子自己忍不住扣出来的。”
“你这张嘴里吐出来的话,掐头去尾,也就几个字能信。”子金说。
田老头的手指在额前比划着,对着大家一一介绍:“你看,额头一个,手臂上各有一个,大腿也有两个。比起其他人,这真的不算什么。和老子一起来南方的那个中年男人,是他自己蹦蹦跳跳,一路跳进热水里煮死的。他死的时候,脸上是挂着笑的。或许只有滚烫的开水,才能熬热躲在人骨头里的寒冷吧!”
这话,他听来,很是熟悉。
“为什么不多穿衣服!”队长淡淡地问,“而且野林不缺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