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呼出的恶气冲进肺里,他只能趔趄后退,最后一个后倾,重重摔落在地。然而,他立马从地上侧翻起身,勇往直前,继续跟随,口中不断发出挑战。“只有胆小鬼才不敢打架。你就是根废柴。”
未等队长反应过来,鹰眼射出无数道冷光。“队长何许人,哪会跟你这个脏兮兮的野人计较,传出去岂不是败坏自己名声。”田老头继续用马的侧身驱逐他。“老子对你够仁慈,你别不知好歹。”
再度摔进草丛里,如乌龟一样脸朝下,他吃了满嘴的草和泥水。浓郁的腐味大概腌制千年之久,紧附喉壁,呕不出吞不下,唯有伶俜山中那条河的咆哮才能冲走。
呸呸呸,他跪在地上,猛吐着嘴里的东西,然后站起来,转身就跑起来,不一会儿就追上了田老头等一伙人。
花朵般的脸蛋黯然失色,队长皱着眉头强忍怒意,尽量躲闪,训斥道:“脏东西,离本队长远点,不要碰脏我的马。”
昂着头,“你下来,我们打一架。”他固执至极,仰望着队长,“勇士从来不拒绝挑战。”
酒气始终在他身周。“就你?瘦得皮包骨,老虎都嫌肉柴。”田老头一改严肃,露出了不同于其他人的笑容,看起来充满了善意,如果忽略第三只眼睛。“死了这条心吧。队长大人大量,已经饶你不死。再不离去,惹恼了老子,休怪剑下无情。老子可不是来自贵族的队长,没有什么好修养,更不懂宽容。省下你的性命,才好不玷污了队长尊贵的名声。”
其余士兵都静观其变。
阴寒化身坚硬的松针钻入每个毛孔,只有马屁依旧热乎。“就是。杀了你这个小野种,分不清状况的人还以为队长残暴不仁。”子金附和。“队长来自贵族,名誉是珍宝,是祖辈流血换来的。像田老头这样的经验老者都必须尊重贵族名誉,岂能拿来和你这个泥娃娃浪费。”
生气在漂亮脸的颧骨上荡漾开,层层晕染流下,堆砌在嘴角。“我有名字,我是野人破左耳。”他全力以赴,两腿飞奔,还需集中注意力保持着与马的距离,以防万一被马蹄踩踏。然而,他却兴奋至极,比打倒林子里的任何猛兽都要兴奋。“也是勇士,足以和你决斗。”
“真烦人!子金,切下他的小脑袋!”队长下了命令。
“队长不可!”子金说。
“你敢违抗命令!”
“队长!”子金面有难色。“这小子一口普语,绝对不可能是野人,指不定是附近哪家农户的顽皮孩子。”
“这是野林禁地。”队长冷冷道,“除了巡逻队,谁都不可以擅自闯入,违令者杀无赦。”
“子金,你应该告诉队长大人,这林子最不能闻见的就是血腥味。倘若队长执意要见血,那大家就互相帮忙,把彼此的脑袋一同切了吧,省得待会儿遭更大的罪。”田老头的脸更丧气。“队长新官上任,恐怕还来不及了解暗夜钢军,特别是巡逻时必须注意的事项。”
眉头一皱,子金瞪了一样经验老者,咬牙切齿道:“的确是我失职,队长----”
“走开。”队长咬着牙,窥着田老头却无话可回。只能朝野人发泄,踢开他,再次拒绝他的靠近,却在下一刻,回头对破左耳笑道。“胆小鬼你要是个勇士,大可以凭本事进长屏。”
“破左耳?好名字,你很勇敢,生命的确该冒险,年轻就是无所畏惧。回到你的林子里吧,继续当你的勇士抓你的田鼠。”田老头勒马停步夸奖他,“队长可从来不称赞别人,这是头一回。已得此殊荣,足以在野人中炫耀,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幸好我们不是城卫军!”子金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要不然,此时你早已是箭下猎物。”
林子如筛,幽暗噼里啪啦纷落。田老头催促:“兵崽子们,巡逻。”
小径见狭,蜿蜒林中,人于马上,倏然有序。“睁大眼睛。”子金对新兵蛋子传达。
队长领头,马鞭子纷纷扬起落下,所有的马瞬间都抓了狂,拔腿就跑,速度如飞,泥水飞溅如雨疾。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脸上尽是泥水在往下流淌......
“我没有输,你们有马。”他朝着甩起的马尾影大喊。
还是被远远甩下!马蹄声将他丢弃在弯角的草路里。那是一条长期被马践踏而出的小径,窄小细长,坑洼密密麻麻,只够两匹马儿并肩而行。小径弯曲向前延伸,没入暗绿中,再也找不到影子。
气喘吁吁止步,他的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吸着野林特有的寒气,双眼眺望着前方,而后昂首挺胸、大声宣布:“我是勇士,才不是胆小鬼。不带就不带,我自己也能进入长屏,不就是个林子嘛,有什么可怕的!”
抖落一身的泥泞,他毫不犹豫踏入南方野林最神秘的一处林子——长屏禁地,除了暗夜钢军及其战马,所有活物都在此处止步。
“田老头,你最好别耍花样。”队长慢下来,等路过田老头身边时,丢下莫名其妙地一句话后,命令队伍继加快速度。“经验老者居然是个老奶妈。”随即,又狂甩马鞭,将所有人抛诸脑后。
“田老头,队长那话是什么意思?”子金刻意保持与他的并行。“他看不出什么?”
“老子哪知道呀?他是队长,老子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田老头骂道,“有本事,你问他去啊?”
“我可不想死!”子金摇头,“他可是来自贵族的队长,又不是经验老者,上下嘴皮子一张一合都是掉脑袋的大事。”
“那还不闭嘴!”田老头没好气极了。“阴寒浓雾都塞不住你们的娘们薄嘴。”
队长消失在拐角。“田老头,你认识那个泥巴娃娃?”另一个士兵上前打探。
抓起酒囊咕咚了一大口,“老子可生不出来这么脏的儿子!”田老头把酒囊丢给子金,“赶紧漱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会是哪个相好忘了告诉你吧?”子金捡起两腿间的酒囊,甚是听话的喝了两三口,“好酒,和那泥娃娃一样烈性子。”
“野林里的女人哪知道什么叫闭嘴,放个屁都恨不得响彻遍野,绕梁三日。”士兵抢答。“要是真是田老头播的种,早把他的窝给烧了。”
“新兵蛋子的嘴皮子一年一年利索,以后就靠打嘴仗保住长屏安宁。”田老头评价。
“你又不是队长,还不能说说兄弟之间的贴心话。”士兵咧出一个白痴的笑容。
“老子要是播种,也该有你这么大个儿子。”
“你占我这便宜,是换不来酒暖胃也认不来女人暖床,我娘早饿死了。”
“那是幸运,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田老头随即改口,“少说一句话,多活一整日。”
士兵瘪嘴,纷纷往后缩。
“你抢在队长拔剑前赶走他,好像不符合你的处事风格。毕竟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可疑人物,就不怕新来的队长以此刁难,拿你开剑!”子金说完,把酒囊递给了身旁最近的一名士兵。
“命是老天爷给的,想什么似乎收回去,老子不管,也管不着。”
“你早发现这个孩子了?”
田老头没有否认。
“经验老者又不是绝对护身符,你啊也就在我们这些新兵蛋子里威风八面,别老以为自己是猫,真有九条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经验老者的,照你这脾气,九条命哪里够啊?田老头,你今天太反常了。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但你若是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一定要说啊。毕竟我们都是新兵蛋子,都想多活几天。暗夜钢军的队伍,谁不祈祷和你一起巡逻,何况前面那几个,比我还小些。”
缝隙渐收,如幔帐遍布。
“也许,真有人要祭林了!”田老头眺望前方幽绿,突然说了一句。“林子醒来嘴馋,开始想念新鲜的血味。”
林子黑沉,天地消失在四周,点点影子过径,竹海宛如地狱开了门,树叶狂舞,野人如鼠。
仰头,破左耳看见了拳头那么大的萤火虫,犹如一只只眼睛,发出了好奇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