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山的山坳处，两抹身影淹没在畅茂的花草中，如风钻入葱茏林子，耳边尽是白爷爷强聒不舍的嘲讽：“那只狐狸又耍了你吧。”

该死的赤狐！

“银，我一定要送一顶狐狸帽给白爷爷。”破左耳咬牙切齿发誓。可天穹之上尽是狐狸的脸晃来晃去。鬼黠的眼睛挂在雾气里闪烁着戏虐，高而尖的双耳直立，纤长的身子拖着长尾巴，搔首弄姿从他眼前闲步走远。

遁入林子里的赤狐早已无影无踪，在林子里钻了几圈无果，破左耳便作罢。怒火难消，索性再度爬上悬崖，他躺在崖台之上的岩石隙口和银狼补充体力。可是，那一群人族却又在刚入梦之际闯进他的地盘。先前不想多管闲事，已绕道回避。反正是牛部落的野人，又不是他的族人。按规矩，与他无关。这次回头，原本打算捡些马肉给白爷爷果腹，却又再度碰见。

伶俜山何时变得如此狭窄！蜗牛都比他们敏捷，人族绕来绕去竟还在崖台上！

此时，雨珠连成线，势如针下。藏匿在两块岩石相交处避雨，两耳却被下方的喧闹声折腾不止。无心理睬阿敢的命运，挫败感如雾正笼罩着他。回石洞的路上，被赤狐戏耍的满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竟然再度与那群人相遇，只好藏身草丛里任雨水浇熄。然而，岩石下的喧闹声像是故意至极，偏偏不让他安静地生个闷气。

直到阿敢的呼救声钻入耳朵。那是撕裂胸膛的嚎叫，每一声都弹打在心脏上，他再也无法继续充耳不闻。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整个人就如一个火球烧得正旺，多少雨水都无法浇熄。

避不开那就......破左耳噌的站起来，猛然撕开雨帘，走出岩石，矗立雨中，右臂直指举着长剑的黑石，大声喝道；“闭嘴！”

喧闹，嘎然而止！

目光如雷劈向同一个方向，一群人纷纷转身望着突然现身的破左耳，无不一脸惊恐。然而这副表情转瞬即逝，转瞬换上欣喜神情。这种眼神他似曾相识，不，简直一模一样。满载而归刚要离开的猎人，转身又见狐狸或其他动物掉落陷进时，两颗眼珠子就会烧起来，并射出这样炙热的光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回家路上还能再捡个宝贝。”男孩抬起头，一脸惊愕未消，黑瞳忽地发亮，问，“你也是小野种吗？”

“你才是小野种。”他回击。

“天啊，小野种居然会回答我的问题。”男孩跳了起来。

“你耳朵坏掉了吗？我是野人破左耳，我是野林之王！你现在脚下踩的就是本王的地盘，白萝卜。”破左耳反唇相讥，抬起眼皮，透过雨帘审视着地上的二少主。

那个叫二少主的，整整矮他一个头，像在溪水里泡了好些天，刚爬上来。余光打量水涧旁草地上站着的几个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表情皆惊恐，除了那根萝卜。有人忙着把野人绑上马，有人已经拔出剑对着岩石上方的他。

“你们不该吵醒我。”满腹怒气正愁无处可泄，有人偏偏送上门。树顶的雨水不断泼下来，如油助威，胸腔里的熊熊之火愈燃愈烈。“怪不得我！”

“放肆！我是铁城的二少主，才不是什么萝卜。”二少主眸色一沉，立即表明身份。“不管你是哪来的野东西，都不得对本少主无礼。你必须跪下俯首，以示臣服，等我处决。”

先前听过的对话，派上用场。“你九岁，我都十岁了。我比你大，是你跪下才对。”破左耳指着脚下。“伶俜山是我的地盘，我是此林之王，你们通通都该跪下以示臣服。”

哈哈哈哈，一阵爆笑响彻崖台，宛若他刚刚说了一个大笑话。

“小野种，不跪又如何？”黑石仰问他，竟又引得其他人笑得前仰后俯。“难不成你还有千军万马吗？”正忙活的士兵还在笑，无法停止。

“他、马、剑、衣物统统留下，或许本王还可以考虑放你们完整离去。”破左耳摸索着下巴，迟疑道，“否则......总之你们别不识趣。”他将每个字咬得特别清晰。

“否则如何？不识趣又如何？”黑石健步上前，“你问问它答应不答应？”长剑指着他。“不知死活的小野种。”唾沫在他脸上横飞。

雨势加剧，一大盆一大盆继续往下倒。“野林之王的晚餐还没有着落，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把他留下，你们哪来哪去。”他说完，张嘴接雨水润喉，污水从他脚下向四处逃窜，朝岩石沟壑飞溅而下。

“小野种要吃了本少主，黑石，我好怕！你可一定要如实告诉我的父亲大人，本少主有多英勇，与野人王面对面都不曾有过丝毫退缩。”二少主躲进黑石胸下，抓着蓑衣，嘴角却扬起了促狭的笑容。

“黑石明白。”魁梧的身躯挺拔而起，脖子与岩石齐平，黑石冷笑道。“那得看你有多少能耐，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逞强？”黑石扬起脸，任凭雨水打在脸上，“不知死活的小野人，这可是你咎由自取。”长剑在雨水中熠熠发冷，直直朝破左耳穿过来。

二少主的左手从蓑衣下伸出来一挥，其余士兵立即上前，从岩石下将阿敢用麻绳困住，拖到马蹄下，推到在一旁，而后拔剑对着岩石上的他。

士兵将他团团围住，破左耳指着阿敢大喊：“放开他。”

“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逞能，那就看看老天爷肯不肯让你做英雄。”黑石粗声回击。“有闲情管他人死活，还不如想办法自救。”

阿敢在马腿边呜呜呜呀呀呀叫唤。

“闭嘴，别吵。”他喝道，随即对黑石说。“这不公平。”

“什么，公平？”二少主一脸惊愕。

“对，不公平。”他重复。

“哈哈哈，公平能吃还是能穿呀？”二少主扬声问。“黑石，这个小野种好可爱啊，他居然和本少主讨要公平啊。小野种居然知道公平，这真是真是太好笑了。”眼泪飚出眼眶，小斗笠小蓑衣下包裹着一个圆滚滚的身材，仿佛是几根萝卜窜了起来。

“哈哈哈，白萝卜，你真是白萝卜。”他也笑得不可抑制。

二少主抬起头，倏然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近乎迷惑了野林之王。恍惚之间，赤狐的小脸与白乎乎的胖脸竟然重叠在一起。

雨声伴奏，天穹垂落，就像老母狗的**。“你们应该站出一个人与他单打独斗。”破左耳建议。

“黑石，你听见了吗？”二少主的眼珠子近乎要蹦跳而出。

“小野种小心说话，当心你的舌头！”黑石恐吓。

“太好玩了！这个小野种不仅会说话，还会讨价还价诶。”二少主拍手叫好，原地直跳，然而脚尖却从未离开过地面。“黑石，我的战利品好特别啊！父亲大人定然会对我另眼相看，指不定还会允许我以后与大哥一样，拥有自己的家军。”

黑石点头附和：“二少主聪明伶俐，这是早晚的事情。主人一直看在眼里，自然心明，想必只是想给二少主一点磨练，如此才能服众。”

“可是......可是家主的位置自古以来只传给长子。”二少主脸上的喜悦旋即匿去，阴冷氤氲其上。“我只是个二少主，再厉害，也只能是个二少主。”

“我是粗人一个，说不出道理。”黑石转身，右手手指点名另一个男人。“宿老，你来说。”

当即，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钻出来，“能者居之，城主还是第三子且庶出。”宿老出声加入，五官细长，像从岩石缝隙里挤出来似的。“东西太旧了，就得换新的使，何况人。二少主，足够年轻，切不可灰心。”

“对哦！最初第一个家主可以是任何人，也没有人在乎长子次子。”二少主转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