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刺刺似缝骨,繁叶簌簌歌遍野。
寒水潺潺直追远,小鱼游游不知时。
蓦地,鹰唳惊空遏云,留下一道正在愈合的细长伤口,红色小果子宛如汩汩泣下的血泪,一颗颗往下滚落。其中一粒不知死活正蹭着他的脑门,野人伸手抓住丢进嘴里,未经咀嚼直接下喉。
悬钩子继续在眼皮上方手舞足蹈,又一阵山风穷追谷底,小枝弯腰拂过他的脸,留下数道浅痕。“我就吃你一粒。”他猛然挺起脖子,张嘴扑上,迅速攫住一粒刺莓,酸甜立即在舌头上漫开。“你长错地方了。”肃脸对剩下的刺莓发出警告,“这是我的地盘。”
旋即躺下,他闭眼吸着牙缝里的残汁。
黝黑的巨石开腹凹出一片平地,正好躺下一人一狼。
今年的伶俜山特别安静,昔日银狼时不时就叼回一些兔子啊羊啊,再不济也有老鼠。可现在只剩下灰云盖在野林上空,像极了盖不上身的棉被毫无用处。幸好去年留有几张皮毛足以御寒,但他想给白爷爷做双皮靴,恐怕就难如愿了。
对于野林,这不过是个日复一日的一天;对于野人而言,也不过是毫无新鲜的一个懒觉被扰。脚下那只狼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睡意全消,他满脑子都是酸甜味。约莫估算一下,自白爷爷从树上摔下卧床休息至今,也就三十几天左右不曾踏入此地。谁知泉水旁竟然结出刺莓!而在此之前,他从未察觉小果子何时落种于此。在他的印象中,轻轻一捻就碎的小果子该呆在较为安全的地方,比如杂木林、灌木丛、溪畔,而危崖峭壁实不应该是刺莓安家之所,定是那群傻风没事瞎带路。
可这些小家伙,偏偏就从岩石缝隙里冒出来。攫住根茎的手指头缓缓松开,“看你倔强,就让你点地方,但要记得谁才是这里的主人。”他对刺莓说。
冷雾层层裹身,嘴里弥漫着甜酸余味就像钩子,不停地勾引肚子发出咕咕声。四脚朝天望着灰色的天穹,破左耳皱起眉头,边抓小果边抱怨:“昨日和今日,今日和明日都长一个模样,除了灰脸和黑脸,就没有别的颜色能换一换?”
天穹没有理睬他,他只好闭眼假寐。
遽然,一张惊恐的脸自天穹里砸下来,模样正是从草地里窜出来的人族所有!他霍然坐起身,刚放进嘴里的刺莓来不及吞咽,就从下巴滚落至草丛中,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野......人,野人来了......”那老女人尖叫,在距离他还有百步之远的溪水对面。“野人要吃人了!”
每次想起那张脸,完好的右耳便一阵阵刺痛。
又一次,在田埂上,几个男女老少隔着大老远看见他,立即抓着手中的工具,怒气腾腾朝他冲过来。就在他们涉水时,他四肢并用以最快的速度回山,才避免了麻烦。历历在目,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忘记,比起山中猛兽,人族更疯狂。
身后传来工具丢进溪水的咚咚声,有人及时喝道:“别追了,野人一定是想要把我们引入山上好饮血吃肉。大家别上当!野人绝不敢过水。”
溪水是野人和人族的分界,宛若何时两族经过决斗决定!好在,谁的眼睛都没有烧红。
该死的!他只是要挖点水芹,又不是要吃人!连续两次,人族见他都像见了竹鬼似的尖叫,仿佛要把肠子从喉头里扯出来不可。至于竹鬼长何模样?他根本不知道,只知道野人和人族都听不得“竹鬼”二字。吸取了第一次的经验,最后为保住耳朵,他只好迅速飞身入草回山,一路直奔崖台。
假寐中,猝不及防入梦,尔后一身冷汗惊醒。“绝不是害怕人族,”他粗喘着重复了几遍。
山上所有的野人一贯都如此;宁愿和林中兽类共处,也不愿意和人族有往来。何况有过一次惨痛经历,若不是银狼尾随其后,他必然命丧溪中。实在烦了人族的大惊小怪,更是困惑那双双烙铁似的眼睛。“再也不会下山。”他咬牙切齿再度发誓,即来一阵山风将誓言吹散。
奈何白爷爷就偏偏喜欢吃水芹。他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根野菜有啥好吃的,居然能让人上瘾。屡屡发誓,都被白爷爷的咆哮声撕碎,随即厉声逼迫他下山采摘。无奈至极,他只好硬着头皮下山。誓言在水芹面前,就像一个不响不臭的闷屁,白爷爷根本听不见闻不着。
唉,野菜到处都可见,尽管近些年,阴冷不绝,食物越发稀少。可偌大的伶俜山,随便摘摘也有一篮子野菜。然而挑剔的白爷爷就是只认水芹一味,固执地像座老岩石,一寸都不移动。
发誓就当个屁放了呗,不然他还能如何?
更为可恼那水芹偏偏就长在山脚下,还是最靠近人族出没的地方,只有溪水畔人族地界里的那一片水芹嫩得很,且确实有一股很特别的清香。炖肉熟烂之际放上一把,极为美味。说来奇怪,其他溪水畔也长有此物,但大都咀嚼如树根粗糙,苦涩难以下咽。何况白爷爷只剩下几颗摇摇欲坠的老牙,能咀嚼的食物也不多。
尽管百般不愿意,他还是一次次硬着头皮过溪采摘,但水芹极其容易腐烂,采多了也无济于事,不过几日便如草叶腐烂。
多么可笑!人族自古以来,就对山上的野人诸多戒备,仿佛吃人的不是猛兽而是野人。一经发现野人出没,人族必然大动干戈上山搜索一番。尔后,野人各个部落就越发往深山里头钻,犹如躲开老虎一样唯恐不及。不!是宁愿和老虎比邻而居。好在山脚下的人们并不热爱上山,自然不知道崖台所在。每次碰见,也不过是歇斯底里惨叫一阵子,他甚至弄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是为了求助还是吸引其他猛兽的围观。若不是迫不得已,他才不会下山,咕哝道:“山下有什么好?”
忽地,人族那张惊恐的脸又在云面上浮现......
这可在崖台中!他瞪着天穹,直到云朵儿溃散离去。
此处无疑是伶俜山最佳藏身之所,远看一座孤山直插云霄,其一面悬崖绝壁似镜直耸;近看才知崖台层垒,绿荫笼罩。加之各色毒物肆意生长,动物绝迹,咆哮消声,从未有野人踏入崖台,除了他。这面,比起黑屁股们霸占的大峭壁宜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