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浓烟密布,红门内金碧辉煌。
一阵异香徒然袭来,人已微醺,惊得他踉跄几步,余光却瞥见闭目吸食的田老头,正满脸陶醉不已。
乌黑的烟柱子宛若丑陋的蟒蛇,从远方火堆中盘旋攀升。黑色的手指掩盖半个天空,宛若魔鬼之手蛰伏在上空。眺望而去,他一眼认出那就是皮革店所在。或许是无数缕魂魄不去,久久便凝结成的幽怨之手。
一门相隔,两个世界。
通明的灯火就在眼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皮革店,此时应该不是篝火宴会,那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呢?任何花钱的事情,牛扒皮总是懒惰的,会是谁?如此喜欢热闹且勤劳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脑海中立即闪过一张稚气的脸。那天,树子从野狗群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来救他,将瘸腿的野狗拖到了硕大石块上,膝盖压着狗肚子,另一腿跪地用石头砸扁了野狗的脑袋。那张稀烂的狗嘴里还叼着从他衣服上撕扯下的一巴掌大小的布料。
“没长狗眼的东西。”树子啐了一口后,将红色的石头抛入草丛中。
鲜红的血腥触目心惊,他喊了一声:“树子?”
“你不要害怕,”树子扭头对他说,“这些狗东西就是欺善怕恶,只要你够狠,它们自然不敢再上前。”说罢,树子又抡起石头,朝另一头奄奄一息的狗疯狂砸去。转瞬,那对狗眼立即朝不同方向飞了出去,整个脑袋犹如破碎成渣的西瓜,汁水染红了一片石头。
“树子!”他叫道,“死了。”狗脖子的皮毛都已融在血水里,骨头成渣滓,实在不忍目睹。“它已经死透了。”
“是吗?难怪我的胳膊麻了。”树子终于站了起来,又朝石上那一滩血水跺了几脚,“狗眼不睁,废物一对。树爷我的地盘,敢惹我兄弟,真该让你们全族死无全尸,魂飞魄散,下辈子连狗都做不成。”说罢,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将失去脑袋的野狗开膛破肚,断了筋骨。“把剩下的,丢到棚屋附近,侏儒马三又可以给那些东西添点油腻了。”
汹涌而来的滚滚云层迅速将记忆压抑下去,如今树子得偿所愿了吗?他问远方。
“臭小子!还没见着女人,就痴傻成这模样,”田老头咧嘴晃着黄黑牙,笑了起来。“这要是见着了,你还不非得失魂落魄不可。真是没见过世面的野人王啊,眼珠子里都烧出了火星子,教人一眼就看出蠢样。”
“我不是你。”他拉回飘远的思绪。“我以后的日子多得是,你就未必能看到。”
“野人王的嘴和刀子一样锋利。”
“比不上你的心眼。”
“好色是男人的天赋,除非臭小子不是男人。”田老头的胳膊勾搭了上来,“不过,老子的儿子老子心里有数,那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伶俜山好男儿。臭小子,刚一脸痴呆琢磨什么呢?啊,定是那树子无疑!”
他沉默以对。
“野林里谁都需要担心,唯独树子不用。一个能从棚屋里爬出去作威作福的小屁孩,几下子就把扒皮鬼父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岂能是小白兔?那小手段层出不穷,适应力强如野草,心眼更似机括。老子都自愧不如,你就别瞎操心。眼下,老子只诚心祈祷,千万别在里头碰见那贼狼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旋即,田老头又发出了一阵惊讶声,感慨道,“老子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野林何时有这等富贵之地,竟从所未闻。先前虽有所耳闻过,却觉得不过平常的红房子,深不以为然。今日一见,也算是真真开了眼界。荒极最繁华城市的顶级歌姬舞姬也是住不上这等房子。如此高墙深宅里的女人,在野林,说到底是福气的,毕竟博赫努一的女人都没这待遇。瞅瞅这气派,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她们?比起她们,我们俩倒更像是无皮毛遮掩也无骨头支撑的两大块五花肉啊,自动送上门来咯。但愿你的老怪物,面恶心善,不是吃人的托。”
相比之下,伶俜山的石洞简直是狗窝。“这里的主人金子真多。”他东张西望,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犹如下山那会儿的心情。“难道比七子七族还厉害?”
“何止金子多,根本就是个金窝。老子当年闲逛过的贵族之家也不过如此。这家主人不是金钱多如沙,就是脑子缺了一大块,才敢在皮革店和铁城中间肆无忌惮描金。就算他不喜金子,也不怕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房子被人扒拉成废墟,空忙一场。”田老头摇头道,“七子穷光棍,七族贫富不均,有些还不如野人部落。这红房子的主人来头不小啊,竟能堵住野林群风的碎嘴,博赫努一对此一无所知。”
还没有等他怼出口,田老头立即补充道:“长屏里的男人哪个不寂寞,若是知道此处繁华,还不直接从山脊上踩出捷径?老子在长屏多年,从未听说。倒是窝在皮革店里听了不少,兴许是我们下山后才建的吧。”
听过不少荒极古国的故事,对于皇宫也有个大概印象,他不禁疑惑起来,问:“那此处的主人,岂不是富可敌国?”
“何止富可敌国?寻常小国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哪里有多余的钱做表面功夫。”田老头摇头道,“若是让博赫努一的婆娘知道红房子是什么样,必定恨嫁错了人。就算她不心动,她爹爹也定捶胸顿足,扬脖子直嚎啕,悔青了老肠子。然后痛心疾首,忽地一夜白了头。你想啊,哪个狠心父亲,会将自己的亲生闺女送到阴寒啃骨的地方受罪?若不是为了权就是为了钱。如今在荒极,权和钱,有时候就是泥水,根本分不清。”
“关她爹爹什么事,又不是要他做博赫努一的婆娘。”